季婆子看到三个女人越笑越欢,简直要出离于愤怒了,她默默运气正欲再开口收拾她们,桑榆已千辛万苦地忍下了笑意,赶紧开口提点她道:“娘,冬天哪来如此翠绿的枝叶?这都是假的!”
季婆子闻言一愣,紧接着脸上有些讪讪的,心想:这树是真的,叶在房梁那儿,一打眼谁能想到是假的?但她可不会说什么软话,当即哼了一句道:“净弄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想了想又找了个理由往回拉场子,“那这树皮也说不定生虫呢!”
桑榆赶忙回道:“南山配了驱虫的药汤,都刷过好几遍了。娘,你放心吧。”
季婆子闹了个笑话,没了再参观的心情,看到左前方挂着棉门帘的角门,立刻拔腿走了过去,嘴里连声道:“不看了,背孩子走这么远,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我去后面歇歇。”
桑榆几人跟过去,发现说不看了的人又停在了天井那里,一条腿已经迈上了石花坛,正伸手去摸那树上的红梅花。身后梨花嫂与何秀枝又发出了刻意忍耐地笑咳声,桑榆赶紧挡在了她俩头里。
季婆子闻声缩回手,低头又瞅了眼那装梅树的大灰缸,眼里微微带了些诧异之色,随即嘴角稍稍上翘,又带了点笑意出来,背着手慢悠悠冲后宅去了。
桑榆跟进堂屋厅里,发现季婆子已在正对门的主位落座,便抱着七七陪坐在了侧面,梨花嫂坐到另一侧,何秀枝没坐,在长木几上拿了茶壶出去给几人泡茶了。
季婆子觉出后宅很安静,问道:“孩子们呢?不是都在这儿吗?”
梨花嫂回道:“小娃们爱凑热闹,跟着她三叔去买鞭炮了。”说完又补充道,“连水兄弟回村里看家看铺子了,明儿一早再赶回来。”
季婆子又问道:“开业都邀请了哪些人来?”
桑榆回道:“在镇上咱也没什么亲朋故旧,就陈二公子说了会来捧场,另有几家附近店面的掌柜会来。到了吉时鞭炮一放,左近人家也就周知了。其实这一个月来在这儿动土动工的,也都知道这儿新开了家小吃店。咱这就是家小店,图个农闲时候能赚点银钱,也不是开在大商街,所以也没打算太过兴师动众。”
季婆子没什么想问的了,连何秀枝沏来的茶也没喝便挥挥手道:“该忙啥忙啥去吧,不用都围着我,我去里屋歇歇,等南山回来再让他来见我。”
季婆子是去那间小卧房歇的,那屋的茶炉一直点着,炕热热乎乎的。这一个来月时间,她也的确很累,桑榆和南山忙赚银子的正事儿,连春树、香草都跟着前后忙活,能干啥就干点啥。她自然也不会拖后腿,一直帮忙带着七七。这七七十六个月大了,正是走路走稳当、爱四处瞧看、到处乱翻的时候,偏偏天冷穿得厚实,走路就不很方便,季婆子怕她磕了碰了,经常跟着一转悠就是一天,那个累劲儿,比下地干一整天活计也不轻松。
要说这人也是,有山靠山,没山自立。之前不看管七七的时候,她三天两头地身子不舒服,不是头又疼了,就是腰又酸了,要么就是眼睛干涩,时常要喝点苦药汤子。可这忙起来,她头也不疼了,腿也利索了,啥病没有了,今天想着到镇上来,拿包袱皮把七七往背上一系,自己就走来了。
想到这儿,季婆子又想起了天井里那口大灰缸和那树红梅花,心里对桑榆的那股又厌烦又恼恨地劲头小了许多。季婆子想,这桑榆也的确是个心灵手巧的,也算是个会过日子的,就是心大手大了点儿,赚得多花得更快。像开这个小吃店,去岁刚受灾,她就敢把一年收成都压进来,还跟陈二公子借了债。想来也是因为出身阳关城大户人家,虽然只是个大丫头,却真是有些眼界见识,心气儿也高,敢想敢干,不像乡下小媳妇那般听话受使唤。
季婆子又想到分家的事儿,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心道:她这是正经做生意,挣钱过日子,既分家了,我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干吧。就算真赔了,我那里还有些口粮和银钱,今年又多开出了许多地,一家人总也能吃得上饭。
罢了罢了,家里有人爱捅天,就得有人支着地。季婆子想,她就合该是那个兜着地的。火炕越躺越舒坦,她渐渐地眼皮低落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季婆子实在没想到,这一觉她居然睡到了天擦黑了才醒过来。睡醒后,她伸伸胳膊踢踢腿,觉得格外地舒适熨帖,看外头昏暗暗的,还以为阴天了。
季南山正好掀开门帘进来看她,一见她醒了,黑脸上带着歉然地微笑道:“娘醒啦?睡了小半天了,这阵子我和桑榆总在镇上忙,真是让您受累了。嫂子她们把酒菜都整好了,咱先吃饭吧。”
开业前的这餐饭,几个女人刻意准备了下,还烫了壶米酒,想小小庆祝一番。菜品都是农家菜,就是多放了些油水荤腥,看着就很有食欲。有酸豆角炒鸡胗、酱黄瓜炒鸡丁、蒜末猪皮冻、凉拌猪耳朵、冬笋炒腊肉、酸菜烫鱼片,还特意给孩子们做了山里红煨豆腐,摊了萝卜丝鸡子儿饼。季婆子没有再找什么茬,这餐饭大人们吃得很是舒心,孩子们也像是过年那般吃得饱足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