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花梨木几上的青花缠枝香炉里冒出丝丝缕缕的淡薄白烟,安息香的袅袅幽香,悠然隐没于幽黑暗沉的屋梁之上。
花怜月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明日真的要走了吗?或许这一走就是永别。她清冽的黑眸中全是茫然与惶恐,心中的凄苦更是无法言语。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的榻上小双睡得正香,身上盖着的淡青色薄毯,倒是有大半在地上拖曳。饶是如此,她依然睡得十分香甜,不时砸着小嘴,低声嘟哝几句含糊不清的梦呓。
花怜月索性从床上坐起,随意披了一件外袍,下了床来到小双跟前,轻手轻脚的为她盖好薄毯。
左右没了困意,她索性坐到圆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盏,她却没有喝,只默默望着桌上鎏金仙鹤烛台上跳跃的烛火出了半天神。
不由自主的想起以前他彻夜批阅公文,自己常常陪伴在侧,无聊时也是这样望着烛火发呆。
想想明日就要离去,从此再也见不着他了,花怜月心中空落落的极不好受。
没有亲口道别,终是心中难安。半个时辰后,花怜月还是独自走了出去。
明月高悬,清凉如水,悠然疏懒,照亮了她前行之路。鬼使神差般,她又来到了书房外。果然不出所料,书房里依然烛光摇曳,人影晃动。
明明就在眼前,花怜月却迟疑了。该不该去打扰他?若是不打扰,许多疑问不甘却像毒蛇般,日日夜夜在她心头啃噬。
眼前的朱漆木门明明一推就开,她的手堪堪搭在上面,却迟迟没有用力。就在她迟疑时,屋子里却传出钟灵秀温婉的说话声:“霍大哥,如今花姑娘已醒,你的心愿也算达成,咱们的婚事该提上议程了吧?”
婚事?花怜月手一顿!
钟灵秀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声音似含着几分哀怨。就听她又幽幽道:“霍大哥,你不要怪我爹,他总是骄傲的,不愿意我的未来夫君只是小小知县,才会不同意咱们来往。如今你立下大功,日后升迁有望,爹爹他绝对不会再反对咱们的亲事。”
半响后,屋子里响起了霍连诀低沉的说话声:“好!过几日我就请媒人去书院找钟院长提亲!”虽然有些含糊不清,却足以让花怜月听的清清楚楚。她只觉得心中吐吐乱跳,浑身气力似乎都散尽了。
就听钟灵秀继续柔柔的道:“霍大哥,你与我斗气的这段日子,也亏花姑娘代替我陪了你一场。我瞧她对你也算情深义重,待咱们成婚后,你还是将她纳了吧!日后,我会好好待她,将她视为自家姐妹。”
霍连诀没有说话,静默了半响后,才缓缓道:“灵秀,谢谢你的大度。”
谢谢你的大度?
花怜月双手紧紧握拳,忽然回想起那夜在五福楼第一次与钟灵秀见面的场景。
面对黑尼族的凶残扑杀,霍连诀就是拼命的将她护在身后,情愿自己一死也要护她周全。那样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浓情厚意,与他后来对钟灵秀表现出的冷漠,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难道这才是真相?自己只是刚好碰上他与钟灵秀斗气的空隙,恬不知耻的缠上去,才偷得那段美好时光?
如今他们误会解除,就算霍连诀对自己还存着几分怜惜,也要靠钟灵秀的大度,才能施舍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妾位?
难怪那时自己吃钟灵秀的醋,可不管如何旁敲侧击,霍连诀都不肯给一个肯定的回答。只含糊的说一句,那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自己居然就乐呵呵的相信了。
她突然好恨,恨自己为何要走这一趟,他的避不见面已经是最好的解释。明明还可以带着美好回忆,坦然面对死亡的到来,那怕这些美好是虚构出来的,至少也是甜的。
花怜月嘴角露出一抹万念俱灰的苦笑!呵呵,偷来的美好时光,终归是要还回去了!
她抬手捂住胸口,心疾就像是隐藏在她体内的毒蛇,趁着她神智恍惚时窜出来将她紧紧缠绕。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浑身痉挛着,痛到说不出话来,却偏偏没有昏厥过去。
唐尧的医术还真不错,连着喝了他三天的药,居然能保住自己不再动不动就昏厥。花怜月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悲怆虚幻的苦笑。
天知道,此刻的她多想就这么倒下去,长睡不醒,不要再面对这些残忍的真相。
屋里的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虽然声音极低,却满含柔情蜜意。花怜月听不清,也不想听,她一转身踉踉跄跄的迅速离去。
“小姐,半夜三更的你去哪了?”
“小姐,你为何哭了?”
“小姐,是不是那姓霍的又伤你心了?我去找他......”
哭?花怜月呆了呆,她抬手随意在脸颊上一抹,果然抹了一手水渍。
“大双!”她一把抱住愤怒中的大双,将面颊贴在她软软的腹部,嘟囔道:“我只是想着明日要走了,有些舍不得,所以在园子里四处逛逛......”
大双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心疼的抚着她的肩头,小声提议道:“小姐,如果你不想走,咱们可以和谷主商量一下,争取多留一日。”
“不,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一刻都不要耽误!”花怜月斩钉截铁的声音,让大双有些错愕,她抬眸望向对面同样一脸迷糊的小双。
花怜月闭上眼眸,小声道:“大双,待你嫁给二哥,成为我名正言顺的二嫂后。他若是敢升起纳妾的念头,我一定会让爹爹好好教训他。”
花怜月莫名其妙的神来一笔,倒是让大双又好气又好笑,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日,是个清朗的好天气!
碧蓝的天,洁白的云,偶尔一闪而过直飞天际的雀鸟。就连路旁的大树,枝叶也是格外浓翠欲滴。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一夜未眠的花怜月已经早早坐了上去,倒是让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劝慰的柳义良,错愕了半天。
衙门几个平日与花怜月交好之人还想与她好好寒暄几句,却让大双以身体不适为由,阻挡在了马车外。
虽然有些遗憾,大家还是纷纷表示谅解,只隔着马车与她一一道别。
花怜月此刻的确精神有些不济,她无力的斜躺着,头枕在小双的腿上,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虚浮的。大伙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于是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花怜月慢慢闭上眼眸,忽而听到马车外传来霍连诀呼唤的声音:“月儿......”她浑身一震,猛地睁大了眸子。
小双低头瞧了她一眼,见她只是睁着眸子却默不作声,她心中不由一动。
没有得到回应,霍连诀迟疑了一下,又继续唤道:“月儿!”他的声音还是如此清朗动听,如山涧之间的泉水叮咚。丝毫听不出一夜未眠的疲惫,花怜月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