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什么弟媳?谁是萧老板的弟弟?我吗?”说话的是面色苍白的萧凤楠。他刚刚为明慧大师包扎好伤口,就听到了阿彤这番话。
这番话对旁人来说也就是几句闲言,可是对萧凤楠来说,却如同当头一棒。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复杂之色,迷茫,期待,害怕,怀疑,都不足以描绘其中的复杂。
他的脑海里却隐约浮起那个神秘美艳,却又总是心事重重满身忧郁的女子身影。她......真是他的姐姐吗?
记忆中的她总是据桌独饮,从不与人说话。只是每次他来五福楼喝酒时,总是能得到她回眸一笑。他还觉得奇怪,这酒楼的掌柜太不称职了。每回不是少算了他银钱,就是多上几盘菜肴,有时连打酒的葫芦都会比旁的酒楼要沉手许多。
那时他还在暗叹,请了这样不靠谱的掌柜,酒楼居然还能维持下去,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财运。现在再回想,难道那些小误会其实都是一个做姐姐的,暗中给弟弟的关爱?
越想,他就越觉得心慌意乱。不,他是孤儿,他一直就是个孤儿。明慧大师对他那么好,从来都不会欺骗他。他若是有一个亲姐姐就在山脚下,大师一定不会隐瞒他的。
想到这里,他抬眸望向花怜月,勉强堆起一个笑脸,自嘲道:“对了,我差点忘了。阿彤如今神智混乱,她说的话怎么可能是真的。是我想多了......”
“这个......呵呵!”花怜月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发怵,萧凤楠明明是阿彤那头的,却因为不明身世,于是帮着自己这边与阿彤斗得要生要死。这理该怎么论呀?她干笑着,眼神却飘忽起来,不由自主的去看正闭目休憩的明慧大师。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无措,明慧大师慢慢睁开了眼眸,一道晦暗的光芒掠过。他勉强合起双手,颤颤巍巍的道了句佛号,道:“凤楠,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
后院!
雪越发下得大了,就像白色的花朵在争先恐后的盛放,寒气萦绕却妖娆无比。阿彤提着油灯一步一步走在前面,她满身素白,背影就像与这天地间的雪融为一体。
虞督尉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眼前的情形让他无比伤感。神思恍惚间,他的脑子里却浮现出一幅幅被强压在心底的画面。
那时他的家族虽然荣耀,他却只是旁系一个不太长进的子弟。加上父亲早年战死,家中没有得力的亲叔伯关照,于是他只领了一个区区六品武官之职。好在他天生有一副好皮囊,加上家底颇丰,出手又足够大方,于是日子也过得潇洒快活。
直到那日,他见到坐在酒楼中抚琴的萧怀青。她一身素淡的青衣,纤纤玉指在琴弦上如灵动的蝴蝶,飞快的舞动着。她微微侧脸双眸微闭,几缕长发垂在鬓边。风儿柔柔的拂过,鬓边长发会轻轻扬起,露出那张美到让人窒息的侧脸。
“蒹葭苍茫,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仿佛真的看见歌咏中的女子,素衣素裙,悠然立在水边。风儿拂过,发丝随着她的裙摆一起悠悠荡荡。他命定的女子,正在水边亘古不变的等着他归来。
扬眉轻瞥,他不动声色的透过人群凝视着她。他不想如同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狂蜂烂蝶般,只会浅薄的大声喝彩,贪婪的眸子里却写满欲望。
恰好一曲歌尽,她睁开盈盈双眸,与他黑沉的眸子对上。他是第一次登这家酒楼,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客人。她好奇的望着他,他却只含笑对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在随后的日子里,他就像隐忍的猎人,耐心的张开了网。而他命定的猎物,却依然懵懵懂懂,茫然不知。
他每日都会选在她抚琴的时辰姗姗而来,待她一曲歌尽,他就会含笑对她举起手中的酒杯。从不多话,也从不迟到。
直到三个月后,族里给了他一个任务。他足足出门一个月,未能回金陵城。那一个月对他来说是如此煎熬,他真的担心自己的小猎物会被别人捕食了。
一个月后,他再次来到酒楼,正是蔷薇花盛开的季节。她依然在抚琴,只是身上的素色青衣,变成了逶迤的芙蓉色烟萝纱。
曲毕,他再次向她含笑举杯,而这次她并未匆匆离去。
她终于越过人群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长裙逶迤,晕红的面颊明丽可人。
她抬头浅浅一笑,柔声唤道:“虞大人。”
那时的他强行忍着心中如情窦初开少年般的慌乱,对她回了一礼,沉声道:“萧姑娘。”
当年的她美艳绝伦,就像是盛开的蔷薇。纵然身边围满了心思各异的男人,却没有一人能进入她那双写满孤寂的盈盈黑眸。偏偏他就像她命中的劫数,轻而易举的进驻她的心扉。
随后的几年,他们过得那样快活。他们游遍了金陵附近的水,踏遍了金陵附近的山。她的琴只为他奏响,他的怀抱只为她敞开。
她总是披着丝缎般的长发,像乖巧的猫儿般伏在他的膝头。任他的粗糙的手指在她的秀发间抚摸盘弄。只是他偶尔一垂眸,总是能在她的眉眼间瞥见一丝隐藏的忧伤。
他不能忍受她的心中有隐瞒自己的秘密,于是他开始暗中查探。在惊闻她乃黑尼族后人时,他惊呆了,也愤怒了,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杀父之仇,日日在他心头萦绕,从不敢遗忘。没想到,他居然与仇人的后代相恋相守,鹣鲽情深的过了这么些年。
那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却叫早就对他芳心暗许的含薇寻着机会,偷偷爬上了他的床榻。而他,在酒醒后,不知该如何面对伤心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与含薇厮混在一起。
很多年以后,他每每思及就会感到锥心之痛。
这么多年,多少恩怨情仇,似乎只在弹指之间,就已经泯灭与浩瀚尘烟。
究竟谁报了仇,谁如了愿,谁伤了情,谁失了心。
他唇边露出怅然一笑。
“吱呀”一声,阿彤推开了房门。她回首望着因为暗自神伤而步履蹒跚的虞督尉,淡淡的道:“虞大人,请进。”
尽管足下沉重如坠有千金,他依然毫不迟疑的跨入屋内。
错金螭兽香炉中,依然在袅袅的冒着白烟。阿彤手中的油灯照亮了屋子,望着床榻上影影绰绰躺着的人影,虞督尉唇边露出一抹恍惚的笑意。
他轻轻的道:“青儿,好久不见!”
屋子里那样冷,那样静,就像没有一丝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