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宋辞云找不到眼镜,视线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傅婷月扎着清爽的丸子头,修长而白皙的脖颈散出少女青春的气息。
深若黑潭的大眼睛转了转,泪水一盈,哇一声哭了出来。
“宋大哥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七天七夜,吐了好多血。我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傅婷月扑到宋辞云的胳膊上,哭得不能自持。
宋辞云推了推女孩颤抖的肩膀,但她抱得紧,自己又着实虚脱无力。索性也就不推了。
“你怎么会找到我在这儿?”
“佳姐说你为了救小涛跳进河里,我以前就听朱阿姨说过你不会游泳的……我很担心你,可是到处也找不到人。我就想起这里了。
丽娜姐带我来过,她说这里本来应该是你们的婚房。那天她喝多了,心里难受,就想过来看看。还打了电话找了钟点工拿钥匙……”
宋辞云想起昏迷前最后的印象,好像是下床跌倒后,听到有人开门进来。
“所以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么?”
傅婷月红着脸,赶紧摇头:“不是的,是……是杜医生在照顾你,他说你要是再不退烧就必须去医院了,我……我很笨的,什么都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哭。
其实我也想好好照顾你,可你什么都吃不下去……”
宋辞云缓了缓,吐出两个字‘辛苦’。
这一句辛苦,仿佛成就了傅婷月凯旋的号角。她跳起身来擦擦眼睛,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我不辛苦,只要你没事就好。真的,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佳姐交代了。她为了我哥的事,这五年来付出了太多辛苦。如果现在连你也出事了,我怕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宋大哥你要不要给佳姐…….打个电话?”
傅婷月转了转眼睛,目光落在宋辞云床头的手机上。
“这些天,她都没找过我?”看着平静的手机屏幕,宋辞云声音哑顿。
“找过一次,是我接的。”傅婷月咬了下粉嫩的唇,“我跟她说你受了伤,她也很着急。但是小涛需要做手术,她走不开……于是叫我照顾你,她说有我在,她放心。”
宋辞云没再说什么,只是突然咳嗽得很厉害。傅婷月赶紧扑上去拍抚他,眼泪滴溜溜地打转:“宋大哥你别难受,佳姐也是很为难的。小涛是我哥留下的亲骨肉,她不可能置之不理。你……”
“你哥……到底有什么好?”宋辞云牵着唇角笑了下,把目光从游移的状态,渐渐落在傅婷月的脸上,“我见过他的照片,长得和你挺像的……就因为,一张脸吸引人?”
“不是的!”傅婷月打着胆子抱上去,当确认宋辞云没有将她推开后,整个人的心都要飞起来了,“因为女孩子就是这样啊!永远都忘不了她们的第一个男人。佳姐为我哥怀过一个孩子,虽然意外没有了。但我想我能够理解她对小涛的那种感觉。佳姐也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她就是不能不管啊。
宋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回去跟我爸妈商量,把小涛带回我们家抚养。不会再给你们两个添麻烦的,只要……只要佳姐舍得。”
“不必了。”宋辞云摇头,“她是一个成年人,知道做什么样的决定应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宋大哥……”傅婷月垂了垂眉眼,泪水又滴了下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
“因为我是傅子康的妹妹,你一见到我就很不舒服是不是?”傅婷月委屈地抽泣着,“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你的关注和青睐,所以我从没有过非分之想。一直以来,我就在你身边默默守着便以足够。但我真的心疼你——”
“小月,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宋辞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让她擦擦自己花猫一样的小脸蛋。
“不,你很好的。好得只适合被仰望——”
宋辞云摇头,说我要是真的那么好,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路人脸,左臂残疾,伪富二代,出身复杂,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艺男。可能,从一开始就并不符合所有公主梦里的伴侣形象吧。”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真正懂得欣赏你的人!”傅婷月急道,“在我眼里不是这样的,我第一眼在夜如澜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非常特别。
面对激烈的冲突,你那么温和地站到矛盾最前端。那一刻我就知道,一个男人真正的担当,从来都是自内心的。
不管是佳姐还是丽娜姐,她们都没有机会认识到真正的你。可我觉得,是因为你把她们保护的太好了。可是宋大哥,你就没有被爱的需求,没有被理解的渴望?你的心里,真的不会痛么?”
“别说了……”宋辞云闭上眼睛,任由这个小姑娘扑在自己胸膛上嘤嘤啼啼,跟殡葬似的。
“我就是心疼你……哪怕我什么资格都没有,让我在你身边心疼一阵也是好的。你别赶我走行不行……”
“那你帮我烧点吃的行么?我有些饿了。”
“好!”傅婷月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鼻涕眼泪一把擦,“我去给你烧点粥,你等着。”
转身溜进了厨房,傅婷月绽了一路的心花。恨不能使出十八般武艺,把这锅粥炖成满汉全席。
宋辞云在床头前靠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往外拨了个电话。
“阿泰,小琼那边都安顿好了么?”
“放心,我已经放出了风声,刘氏父子那边应该没有怀疑。”
“那就好。”宋辞云压着丝丝钝痛的伤口,喘息半声,“不过,可能还要辛苦你一下,再送个人过去。”
“啊?”
“呵呵,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宋辞云按掉电话,翻了翻手机里的来电设置,冯佳期的号码赫然躺在黑名单里。
一共39个屏蔽电话。
小丫头片子,真以为宋三爷的智商是摆设么?
“宋大哥你怎么起来了!”傅婷月端着粥碗进来,看到宋辞云正在穿衣。
“快躺下,医生说你要卧床好好休息。”
“小月,我有点急事需要出去办。你在这儿等我,我——”说完,他一个跄踉跪倒下去,半身的力气都瘫在傅婷月的身上。
“宋大哥!你这样子怎么可以出去啊!”傅婷月急得眼泪乱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宋辞云拖回床上。看着他下腹纱布上丝丝沁出的血迹,女孩心疼得近乎窒息。
“这件事很重要,我必须去。否则我妹妹云小琼会有大麻烦的。”
“琼姐?”
“小月,我可以信任你么?”宋辞云靠回床头,略略喘息几声。
傅婷月只觉得自己体内的使命感都要烧起来了,连连点头道:“宋大哥,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我保证能给你保守秘密。”
宋辞云睁开眼睛,温和的目光快把傅婷月整颗心都融化了:“那你,能不能帮我去做一件事?”
“你说。”
“我长话短说,先你知道的,杨颂莲是杀害我和小琼父亲的真正凶手。当初她为了找我父亲报仇,跟幕后毒枭刘氏父子合作。但刘氏父子跟我……呵呵,有些经济上的往来,具体的事你就不必知道了。所以现在有点麻烦。因为小琼杀了杨颂莲,现在已经被警方扣押了起来。刘氏父子担心小琼知道的事太多,于是给我施加压力。
为了稳住对方,我骗他们说小琼根本就没有被捕。她从杨颂莲手里拿到的证据现在就在我这儿。你替我去,把这份东西交给他们,好让他们放心。”
说着,宋辞云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小卡片,郑重其事地按到傅婷月的手里。
“今晚九点半,东城区老巷子十八道口。你穿小琼的衣服,打扮得跟她像一点。把这个卡片丢进绿色地垃圾桶就可以了。我会让阿泰陪着你。”
傅婷月有点紧张了,因为宋辞云说的事怎么听怎么有点吓人。
“宋大哥,你……也做这个生意?”
“不是我想,而是我父亲做这行的,总有些涉水。为了查他的死因,我是迫不得已的。小月,你相信我么?这次的事解决掉以后,我会卖点夜如澜,离开T城的。
如果你有顾虑,我也考虑会带你一起走。”
“好,我帮你去!”
宋辞云笑了笑,扳过傅婷月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
以前他一直觉得,只有长得帅的男人才有资格坏。后来才相信,男人变坏呢,很多时候都是女人自找的。
八点一刻的时候,阿泰的车准时来到西郊别墅,接走傅婷月。
宋辞云站在窗前看着远大灯离去的背影,又按下了一个号码:“刘队长,今晚九点半,东城区老巷子十八道口,收网。”
一句话一个指示,宋辞云就喜欢这样的效率。
可是当他再把电话打到冯佳期那里的时候,冰冷的关机提示音却让他的心又痛又急。
这个死丫头,就这么信不过他宋三爷的坚定么!
***
冯佳期坐在樊城旧区的巷子口,瑟瑟秋风吹皱她近似冰点的心境。
无论现在留在宋辞云身边的女人是谁,她都能理解。
因为背叛这两个字的定义有太多种——
跟人家弟弟通奸车震算背叛。
抱着前男友的儿子,致人家重伤而不顾,难道就不算背叛了?
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去争取呢?
宋辞云从小就在樊城长大。那时候,这里还不叫樊城。
有次两人躺在床上温存过后,便讲起小时候的事。冯佳期记得,宋辞云说他以前就出生在这个小巷子里,童年的记忆太稀缺,但他忘不了小巷口的那个馄饨摊。
朱子秀带着他等云老六回来的时候,常会去那里坐坐。
宋辞云说妈妈每次都把鲜肉馅留给他,自己吃馄饨皮。所以小时候的他是很胖的,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初云老六在出事的时候没能抱稳而把他掉地上摔残了,因为他重啊!
那时候冯佳期还笑话他,说你就没怀疑过自己是脸着地了么?
对男人来说,外貌颜值从来不是他们赖以炫耀的资本。
宋辞云的五官只是没有那么高的辨识度而已,但也干干净净,十分端正。
他不会抗拒自嘲,也不会因这样的玩笑而翻脸。但冯佳期觉得,在他看似不经意的调侃中,偶尔也会透露出些许不自信。
可惜的是,她从没认真地试着体谅过他。
如今,她坐在宋辞云长大的地方,在人家收摊之前,抢下了最后一晚馄饨。难吃得跟屎一样,光看看上面漂浮的猪油星子她就想吐了。
可是最后,她还是吃完了。
手机已经折腾没电了,冯佳期懒得去理会。她就想这样静静地待一会儿,把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过程梳理一下。
她爱了傅子康九年,怀念了他五年。人生有几个十四年,匆匆过去,却好像什么都没留下。冯佳期只要闭上眼睛想一会儿,所有的故事就好像只停留在青葱校园里的那个下午。
仅仅是一个下午而已——
哦,她明白了,她和傅子康的人生,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交集过。
从他回来找自己,再到意外横死,那个过程真的太苍白太平淡了。
而宋辞云呢?
他们在一起不过三个来月,生的事情就已经足够写3o万字了。
原来一个人是不是正确的,从来就不是出场顺序决定的。
可是来不及了,宋辞云应该已经放弃她了吧……像他这样的男人,一点转身,哪里还能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呢?看看周丽娜那个傻逼样,冯佳期就想——不行,我不要变成她那样子!既然是自己做错了事,打碎牙齿也只能咽下肚。
可是至少——宋辞云你还能让我对你说声对不起么?
想到这,冯佳期趴在馄饨摊就开始哭。哭得人家老板都懵逼了!
“姑娘,我家馄饨是不好吃,但也不至于难吃成这样吧!”
冯佳期说不关你的事,是我把东西弄丢了。
我天天看着他,把玩儿在手里,却从来没想过那么贵的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买不回来了。可我还是把他弄丢了。
宋辞云打了冯佳期39个电话,跟她被屏蔽的数量一样多,依然是关机。
他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可以弱到这种程度?被个小孩子戳一下就能昏迷这么多天,传出去还怎么混?
也不知道冯佳期现在知道了多少事,会不会很难受……
不过确认她还在樊城就好。
樊城,可是宋家的天下。
“小三?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接电话的是宋家长子宋庭裕。
按照常理来说,宋辞云第一句话必然是——你丫再叫我小三,我分分钟砍死你。
可是今天他没有理会这个无聊的称呼:“哥,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你弟媳妇,现在人在樊城,手机关机不知道哪哭呢。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宋庭裕打了个打呵欠:“这事你得找你大姐。她手里有一个师团的兵呢。”
宋家大姐宋敏之是樊城军区司令部的一位正军级官员,从小就在军校打拼出了一身男人不得靠近的气质。
快四十岁了也不成家,主要是没人敢娶。
“别给我废话了,天亮之前我要确认她是安全的。而且眼睛不可以哭花,免得不能上妆。”
佳佳,如果在你心里,有些决定太难做。那我们就先忘记自己已经三十岁的年纪,干点年轻人的疯狂事吧。
***
“就是这个绿色垃圾桶么?”傅婷月怀抱着满满的使命感,深吸一口气。刚想把手里那张装卡片的信封都放进去,再一回头,却现阿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秋夜萧索,风清冷。
傅婷月裹了裹身上的风衣,说不出哪里恐惧,但就是觉得心神不定。
这几个月来,她从一无所有慢慢打拼到今天这个高度。什么朱子秀周丽娜云小琼冯佳期,通通不过是垫脚石。
从那天在夜如澜第一眼见到宋辞云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一种任不可能而勇往直前的信念。
爱一个人又没有什么错,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要怪只能怪她们不聪敏。
就在这时,身后呼呼啦啦几声脚步出来。傅婷月凛然一回头,为的一个男人五十多岁,看着慈眉善目的,一点不像坏人。
他就是刘正豪了吧?傅婷月心想。
“刘先生,我是替我哥来送芯片给你的。”要论演技,傅婷月一点不含糊。只不过她知眼前这几个人都是些亡命徒,心里总是有点讪讪的。
刘正豪挥了挥手,左右两个人上去,一把将傅婷月给架住了。
“刘先生!我哥说你们不要冲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这个东西还给你,你们也就放心了。”
倒出信封里的芯片,刘正豪仔细端详了一下。突然神情暴起,狰狞可怖:“给我把这个臭婊子绑起来!”
傅婷月当时就傻眼了!
“这是芯片?这他妈是电话卡!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云小琼已经被警方抓起来了,杨颂莲的东西早就落到警察手里了是不是!你是云小琼?我看你是个条子吧!”
“不是!我不是警察!”傅婷月几乎吓尿了。
“刘爷,她不说实话,要不要来点硬的!”旁边有人一脸猥琐地说,一双眼睛就没有移开过傅婷月漂亮的身体。
“你们看着弄,给我问出点实在东西就行!”
“不要!我不是!救——”傅婷月一句救命还没喊出口,迎面过来一拳就把她揍懵了。
她哭喊着:“你们弄错了,宋三爷跟你们是一伙的,他——”
“一伙的?宋小三跟警方一个鼻孔出气,短短半个月断了我们多少路子?你到底是哪来的蠢货,说!”
在此之前,傅婷月还不愿相信宋辞云是故意把她推到火坑里来的。直到她开始回忆,送她出门前的最后一瞬,宋辞云脸上的笑容温和得近乎不自然。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这样对付自己呢!
“打不打?打没意思,细皮嫩肉的不如——”
看着一张张猥琐的面孔冲自己慢慢逼近,傅婷月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知道今天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只希望老天爷看在她为爱执着的这一点点动机的份儿上,不要让她死的太痛苦。
远处警车轰鸣,仿若天降的救星。傅婷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越来越清晰的鸣笛,和眼下四蹿的脚步零零乱乱在逼近。
“刘爷!有警察!”
“快跑!”
“不行那边也有!!”
傅婷月蜷缩着身子,就像在战场和炮火中瑟瑟抖的一只小野兔。等到警察来救她起来的时候,她还吓得连连挣扎:“别碰我!别碰我啊!救命!”
“姑娘!冷静点!我们是警察!”
“警察……”傅婷月睁着大眼睛,哇一声扑倒警察姐姐地怀里,哭得像死过了一回。
“队长,这姑娘怎么办啊。”女警方静竹把傅婷月从怀里摘出来,摘了还往里钻,再摘继续钻,跟蚂蟥似的。
人家实习女警也刚刚才踏入工作岗位,实在不是很会处理这样的情况。
然而刘队长正在打电话呢,摆摆手说:“先让医生看看她受伤了没。哦,宋先生,放心我们几乎把刘正豪全伙端了个干净。但是刘赟没出现。
没办法,现在的证据只能指控老子,就怕他一口气把所有的罪都端下来,替他儿子扛,这就有点棘手了。”
“没关系,我能拿到指证刘赟的证据。是他给杨颂莲下达指令的音频文件。你们先审刘正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