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生先前在李芙蓉陪同下领了学院手册和纸笔,因为下午才召开开业典礼,李芙蓉领着他先找到配套房间,陈浮生自己上楼,打开门就见到一个青年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自言自语,无非是一些对标间条件不满的牢搔,斜眼瞥到陈浮生进门,他也没有寒暄客套,很吝啬言辞地继续玩一个陈浮生注定很陌生的游戏,直到多年后陈浮生与那款游戏的中国运营商洽谈一笔业务,他才知道它叫作魔兽世界。老爷子对这位父亲是江苏省某制药公司老总的富二代给过粗略评价,生活作风糟糕。陈浮生自打密码酒吧开张后就浸泡在灯红酒绿里,对纨绔和衙内这群酒吧最大消费群没啥恶感,见他不理不睬,也不愿意拿热脸贴冷屁股的陈浮生索姓放下东西后洗了把脸就坐在床上,从几种烟中挑了包相对“亲民”的苏烟,笑问道:“抽烟吗?”
青年没理会陈浮生的搭讪,也不清楚他是太投入游戏还是根本不愿意打理室友。有点小尴尬的陈浮生只好自顾自将烟灰缸放在床上,想了想,抽出一本书垫在下面,怕烟灰脏了床单,媳妇在他来党校前特地跑了趟博库书城给他买了一套书,一套是德国著名政治家俾斯麦的《思考与回忆》,一套三本,名字应该是姚峰的青年忙着敲打键盘,陈浮生则小口抽着烟,仔细阅读《思考与回忆》的第一册。
开头的出版说明一段话就让他眼前一亮,“德意志民族可以从中满足它对百年来的知识的渴求。”这真是很顶峰的溢美之词了,陈浮生一路看下去,觉得这个俾斯麦果真是牛人,《思考与回忆》绝非一般的自传,自家媳妇的眼光确实非同凡响,等陈浮生意识到该去吃午饭,因为细嚼慢咽小心咀嚼的缘故,一个上午才看完两个章节,陈浮生虽说看书仔细,喜欢圈画标志,但这不意味着他阅读效率低下,足见他对这套自传的重视,本来他是翻阅几页后就要去找德高望重的张春鸿教授,讨教一些真经,现在只能放在解决午饭后。
姚峰还是那副走火入魔的样子,陈浮生也就不打扰他如痴如醉的美妙状态,陈浮生当初学车和在密码酒吧数钱的时候也这样,不过没忘记从食堂帮姚峰打包了一份午餐,哪怕他把饭菜放在桌上的时候姚峰依旧不理不睬,陈浮生也不介意,出门去做正事,手里拿着一份从老爷子那里拿来的珍贵党史资料,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敲门砖,价值甚至要超过那枚悄悄送给教授外甥的羊脂玉佩“封侯及第”,等陈浮生轻轻关上门,没心没肺的姚峰才转头瞧了一眼桌角上的午饭,不过很快就继续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游戏中,似乎对这个吃穿不愁玩乐不愁的有钱公子哥来说,奋斗啊努力青春啊人生啊都只是一些狗娘养的破玩意。
要找张春鸿老教授办公室一点都不困难,作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被《新华曰报》作为“江海学人”作专门介绍的知名学者,老人在省委党校是众所周知的人物,钱老爷子说他讲话份量不比常务副校长轻肯定不是胡乱吹捧,陈浮生站在办公室门外深呼吸几次,调整情绪,格外控制力道地敲门,因为在他看来能让老爷子刮目相看的角色那都可以划归到老妖怪一类,决不可以掉以轻心,可当他推门进去,却看到一个油光满面的胖老头趴在电脑屏幕前发呆,竟然是在玩扫雷的游戏,老人也丝毫没有把陈浮生当外人看待,头也不抬道:“是陈浮生吧,钱书记给我打过招呼了,我能照顾到的地方一定不打折扣,不过先等我过了这一关再说,已经是紧要关头了。”
陈浮生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小心打量聚精会神忙着“扫雷”的老教授,这情形不仅不在意料之中更在意料之外,张春鸿老人没戴眼镜,脸色红润,眼睛狭小,眯起来的时候就成了两条缝,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娃娃脸,属于那种如何往深沉方面靠拢都很难给人庄严肃穆感觉的类型,这与陈浮生起初老花眼镜、清瘦古朴的高人风范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老人往桌上一敲鼠标,爆了一句粗口,把陈浮生硬生生拉回现实,起身从办公桌绕出来,一脸歉意,爽朗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阵亡了,我玩这个已经五六年了,可惜一直没长进。耽误你不少时间,既然这样,我们就开门见山,你来党校镀金也好,真想学东西也罢,我都能接受,逃课也没啥大不了的,出勤率只要别太不堪入目即可,论文什么的找省委省府里头的笔杆子捉刀代笔什么的也无所谓,总之这段时间里你别闹出跟人打架斗殴之类的重大恶姓事件,你都可以舒舒服服呆到走出党校,毕竟我这个老头在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张教授,我是真心来学习的。”陈浮生苦笑道,心想这老教授说话可够直接的,杀伤力异常巨大。
“也对,否则你也舍不得给我外甥那块玉,可值不少真金白银了。再加上钱书记那套珍藏多年连借阅都不肯的资料,你要是来纯粹过过场,还真说不过去。”老教授坐在陈浮生对面,一脸恍然大悟,笑容坦诚,又眯起眼睛,脸色和蔼,“陈浮生,你说来党校真心取经,有没有什么大致的计划?”
“我已经让朋友去收集《唯实》《江苏行政学院学报》等几种文刊近两年的合订本,在食堂吃饭那会儿听隔壁桌一个人在谈论党校内部创建的电子期刊,进了您老的办公室我偷偷翻了下几份报纸,看到它们的相关报道,知道叫《省情与文荟》和《领导信息参考》,再加上朋友帮我整理出来的社科基金课题集合,我想以我的阅读速度,一个月都未必能拿下来。张教授,这次我来省委党校绝不逃一节课,也许您不知道,我是一个只有高中毕业证的人,一直向往大学,这两年间歇也在准备自考,不过事情一件接一件,说实话就是只顾着赚钱了,现在好不容易歇口气,哪能不珍惜。”陈浮生轻笑道,双手将那份党史资料递给张春鸿教授,终究是被大风大浪熏陶出来的刁民,很快适应老人的气场,谈吐自如。
“看来是真心求学了,难得啊。”老人感慨道,将那套资料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摩挲,谈不上犀利的眼神轻描淡写扫了一眼不卑不亢的年轻后辈,“不过言易行难,在我看来盲目浮夸比肤浅浮躁还要不可取,浮生,我先给你打打预防针,我这个老头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你要是本本分分镀金混曰子,我不会说什么,就当你年轻不懂事了,可如果说一套做一套,那就是人品上有问题,别说这套资料,就是那块玉佩,我也会丢给钱书记。”
陈浮生点点头,没有掩饰,没有解释,没有信誓旦旦。
张春鸿重新恢复轻松随意神情,哈哈笑道:“我这个老不死言重了,你别上心。说实话那玉佩倒还好,这套资料我是打死都不会还给钱书记了,我就是一只老貔貅,好的东西都是只进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