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政远的神色有些复杂。
大夫人却已恢复了平和友好的笑:“让您和将军看了咱们年府的笑话,我这脸都没处搁了。”
染老夫人的笑容里总算透出了一分真儿:“谁家没几个背主的奴才?年夫人明朝秋毫、处事公允,相信教导出来的孩子一定也是持家的能手。”
切入正题了!大夫人的心情渐渐有了一丝紧张,目光微微一动,笑道:“您过奖了。”
染老夫人呷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年夫人说写了信给族里要把华珠过继成嫡女,不知……何时能有回复?”
“很快的,您放心!我把华珠放在琅琊半年,叫她跟着大姐学规矩,就是为这个做准备的!族里人早同意了,只是族老们做身份碟得花几日功夫。”大夫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又对房妈妈道,“我今早让你把二小姐的份例银子提成绛珠一样的,你做了没?”
房妈妈是人精,笑了笑,上前说道:“已经跟账房的管事说了,全部按您的吩咐,二小姐的份例银子由五两涨成十两,巧儿、秀云、香荷三人的涨成二两,海棠院其它人的也全都往上提一个等级。正院的里屋也拾掇出来了,紧挨着您的,只等二小姐回府便能有的住了。”
正院的里屋可不是庶女们能进去的地方,专门为华珠辟了一间,不管住不住,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华珠与年丽珠、年希珠再不可同日而语了。
染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她到底是已经把华珠变成了嫡女,还是准备把华珠变成嫡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场子已经找回来了。染老夫人把茶杯放在了桌上,从怀中掏出一份聘书,递给了染千桦。
染千桦起身,亲自交到了年政远手中。
年政远受宠若惊地接下,翻开一看,染侯爷亲笔书写的请婚书!
他难以置信地笑了笑,又给了大夫人,大夫人定睛一看,眼睛慕地一亮:“我就说提督大人必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才没及时上门的。俩孩子的庚帖早合过了,吉日也算过了,九月初八大吉大利,您看怎么着?”
翌日,华珠起了个大早,廖子承睡主卧,她歇在抱厦,七宝与流风轮流值夜。一整晚,廖子承三度高热到惊人的地步,咳嗽更是持续了大半夜。三人心中担忧,都没怎么睡好。幸运的是,有惊无险,廖子承成功挨到了天亮。
华珠洗漱完毕,换上染千桦为她准备的衣裳,瞧款式,过时许久了,华珠猜,是染如烟未出阁前穿过的衣裳。她们的身形惊人的相似,一位小厨房的妈妈说,从身后看,她几乎以为大小姐又回来了。
华珠端着白粥入内,发现廖子承睁着眼,望着帐幔的吊顶发呆,不由地轻声问:“饿不饿?可以做起来喝粥吗?”
廖子承眨了眨无辜的眸子,不答话。
华珠抚上他额头,又烫了!难怪。
华珠拿来靠枕,扶着他坐起来,然后从净房端来洗漱用具为他梳洗。整个过程,他安静得像个女孩子。华珠不小心扯断了他发丝,他也没什么反应。
华珠收好洗漱用具,又坐在床沿上,一手端着碗,一手捏起勺子,送至他唇边:“张嘴。”
廖子承很听话地张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半碗粥,等华珠再喂他时,他幽怨地撇过了脸。
华珠吃了一碗面,并两个包子,差不多饱了。站起身,要把餐具端出去,刚一转身,廖子承“哇”的一下,早餐全给吐了出来。
华珠心一揪,放下托盘,一边唤了人进来清理,又一边倒了茶水给他漱口。
漱完,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华珠鼻子一酸,抬手擦了掉出来的泪,随即去小厨房熬了药。
华珠脱了鞋子上床,他没完全苏醒,但感觉到华珠的靠近,很自然地将头枕在了她腿上,手臂,如昨日一样搂住她腰身。
“醒醒,该喝药了。”华珠捏了捏他白嫩的脸蛋。
廖子承缓缓睁眼,烧退了些,也有了一点儿意识:“好痒。”
他的疹子已经发出来了,脸上、脖子上、身上到处都是。他忍不住抬起虚弱无力的手,就要抓自己脸上的红疹。
华珠一把扣住他手腕,说道:“别抓。”
“好痒。”
“抓了会留疤的,留疤就好丑,我就不要你了!”
这话管用。廖子承委屈地撇了撇嘴儿,好像要哭了似的,看得华珠一阵一阵地内疚,有种恶霸强上了黄花大闺女的负罪感。华珠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记住了,不许抓啊,你要是破了相,我……我以后带你出门多没面子。”
廖子承弱弱地哼了哼,幽怨地瞪她,华珠猜,他其实是想用眼神射死她。可惜病得一塌糊涂,太没杀伤力了。
华珠忍俊不禁地笑了,低头,亲了亲温软的唇:“该喝药了。”
勺子刚伸进嘴里,被他嫣红的舌尖抵了出来:“苦。”
这一动作,落在华珠眼里,仿若带了一股魔魅般的诱惑。
华珠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喝不喝?”
“不喝。”
“不喝我走啦。”沉声说完,华珠把药碗搁在床头柜上,下地穿鞋。
他揪住她一片衣角,潋滟的眸子里浮现起令人疼惜的委屈,好似一个被人抛弃了的孩子。
华珠的眸光微微一动,心软地将他揽入怀中,让他滚烫的脸贴紧自己冰凉的胸口。心中却想着,等你清醒了,还会不会这么黏糊我、需要我?
……
喝完药,发了一身汗,精神好了些,华珠又趁机喂他喝了半碗薏米粥,一上午便这么过去了。
下午,华珠用薄荷叶做了一些清凉的药膏,给廖子承涂了一些,缓解红疹的痒症。
涂完上身,要涂下身时,华珠探手去扒他裤子。
他突然睁眼,捉住华珠解着他裤腰带的小手,华珠以为他不准她脱他裤子,想告诉他我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你也别不好意思了。谁料,他委屈地哼了声“好痒,抓抓”,便按住华珠的手探了进去……
晚上,好不容易止住了鼻血的华珠入宫为长乐公主诊病。
长乐公主的疹子完全发了出来,好些甚至开始发亮。高热依然在持续,但比廖子承的轻微一些,也没其它并发症。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华珠往返于染家与皇宫之间,上午照顾廖子承,下午给长乐公主做治疗,晚上与流风、七宝轮流值夜。高强度的透支体力,令华珠有着婴儿肥的小脸迅速瘦了下去。
华珠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事已经被染老夫人和大夫人给定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从庶女变成了嫡女,更不知道梅姨娘和年丽珠正为自己的跋扈追悔莫及。她所有精神都放在了廖子承和长乐公主的病情上。值得欣慰的是,长乐公主的高热已退,廖子承的病情也得到了有效控制,最起码,高热的次数越来越少,咳嗽也没那么厉害了。
雾蒙蒙的天,没有一丝阳光。
华珠回了年府。
走在开满本该姹紫嫣红,却一片灰白的道路上。
身旁的下人三三两两走过,看见她,全都嘲笑着避开。
华珠皱了皱眉,走向正院打算向大夫人请安。
谁料,华丽的雕花冒椅上,坐着笑容满面的梅姨娘。她轻蔑地看了华珠一眼,对赵妈妈吩咐道:“二小姐的海棠院清理干净了么?”
赵妈妈恭敬地答道:“回夫人的话,清理好了!”
华珠猛地一惊,她不在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梅姨娘怎么成了夫人?
大夫人呢?
华珠又回了海棠院,发现梅姨娘叫人把她海棠院的好东西全部搬空了,把年绛珠送给她的嫁妆也搬空了!还砍了她的海棠树,种上杂草。杂草丛里,丢着一件她的大红嫁衣,嫁衣下,有无数水蛇爬来爬去。
廖子承站在廊下,神色淡漠地看着她。
华珠揉紧了衣襟,颤声道:“子承,你快它们赶跑,它们在弄坏我的嫁衣!”
廖子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染千桦从侧面走来,眉眼含春地笑了笑,牵起廖子承的手道:“我们回家吧。”
廖子承温柔且宠溺地吻上她唇瓣:“好。”
华珠心中一痛,嫉妒得恨不得冲上去一人扇一耳光,却又好像没这股勇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廖子承牵着染千桦的手离开,把她一个人留在满是水蛇的海棠院。
华珠又难受又害怕,想要逃跑,那些蛇却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一窝蜂地跟上了她。
其中有条看似普通的斑点蛇,离她最近。
华珠浑身发抖地躲在门后,等了半天,以为它走掉了。探出脑袋望了一眼,却发现它正在试图接近自己。
而且它的身体突然之间膨胀,变成了一条长了獠牙的巨大毒蛇,朝着自己飞扑而来!
华珠拔腿就跑!
不知跑了多远,似乎跑到了小河边,气喘吁吁地回头,见它没追上来,终于松了口气!
跑得太久,热得不行,华珠蹲下身,用手去捧冰冷的河水,想洗把脸。
谁料,双手一捧,竟捧起了几条黑色小蛇……
“啊——”
华珠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惶恐不安的心慢慢沉静,闭上眼,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梦中的一切太可怕了,那些感觉又太真实了,心痛的感觉、嫉妒的感觉、恐惧的感觉、想努力反抗、努力挣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升天感觉……哪怕是现在回想一下,仍旧令人心有余悸。
“梦到什么?吓成这样!”
是一道熟悉的、清冷的嗓音。
华珠霍然睁眼,就见廖子承一袭白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坐在离床三尺之距的地方。
他手中的茶喝了大半,盘子里的糕点也吃了大半。
让人怀疑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看华珠睡觉。
看样子,他是彻底熬过天花了,那个软软萌萌任她揉捏的小子承也彻底不在了,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
虽有小小遗憾,可华珠依旧满心欢喜。
这种喜悦原本可以更强烈、更持久,如果没做那个可怕的梦。
只要一想到他在梦里亲吻别的女人,还跟别的女人双宿双飞,留她独自在那么不安的环境里挣扎,华珠就特别恼火。
廖子承饶有兴致地吃了一块松松软软的绿豆糕,似笑非笑地问:“说吧,梦到什么了?还瞪我。”
华珠坐起来,皱着小眉头,气呼呼地把梦里的经过,包括他怎么亲吻染千桦的,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听完,廖子承眉梢一挑,“唔”了一声,仿佛在说“我说了不会丢下你,你瞧瞧你都想了些什么?”
也仿佛在说“我跟染千桦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你连她的飞醋也吃。”
当然,这些只是华珠根据他古怪的表情进行的猜测。他到底作何感想,华珠不知。
喝完茶水,廖子承把茶杯与腿上的糕点盘子一并搁在了茶几上,随即起身,行至床边,如玉精致的长指轻轻挑起华珠的下颚,眉梢一挑,问道:“你知道梦见蛇代表什么吗,年华珠?”
她怎么知道?她又没研究过周公解梦!不过,好像听年绛珠提过,梦到蛇是代表财源滚滚。如此说来,她其实是做了个好梦。
廖子承轻轻一笑,俯身,深邃的眸子里一点点地燃起两团炽热的火苗,屋内的温度骤然升高,华珠清秀的脸,在他灼热的注视下,慢慢爬上一层绯红的云霞。
华珠的心跳再一次加速了起来,撇过脸,想避开他魅惑的气息。
他却掐住她下颚,不让她逃离。然后促狭一笑,吻上了她水润清漾的红唇:“我的蜜桃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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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哈,这是神马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