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问哪家被你夸到天上去,我夸的是桥头第一的荣记,有位外地过客他不信,你打听便知我夸得不足万一……”
“好啦好啦,你小子来了就进来吧,耍甚嘴皮子!”饭馆里应声而出一个健壮雄伟的大汉,手中盘着两颗玛瑙般通红的核桃,笑得甚是粗豪。
“人都得有点长处嘛!当叫花子也得会捉五步蛇,唱莲花落。”石头收起脸上的嬉笑,翻身跪地,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肃容道:“小石头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这位荣叔堪称他和龅牙妹的衣食父母,就算给人家磕三十个头也不算多的。但凡是在外边没讨着饭,只要荣记没打烊,求上门来,荣叔绝对不会拒之门外。这两三年,也不知道白吃了人家多少顿饭。
“你这孩子,快起来,就有这份心够了。”荣叔丝毫不嫌他身上的腌臜,环臂扶起小石头,拉着他的手进了厨房。
“今儿过大年,想吃点什么随便说!”荣叔特豪气的笑道。
石头瞅着他脸se,麻着胆子,道:“热乎点的就行,最好沾点肉。”
“跟着厨子吃肉,跟着飞贼挨揍,你算是赶上趟了。”荣叔从灶台上端下一口铝锅,递进他手里,道:“送你个新年礼物,刚汆好的丸子汤。这个天气来上一碗,保证你晚上少盖一床被,趁热端回去吃吧!”
石头大喜过望,也懒得揭开看,本来就是来讨饭的,人家给什么就吃什么,这叫干一行爱一行。端着锅还没迈出大门,就被一个稚嫩的声音喊住了:“臭小子,站住,你拿的什么好吃的?”
在说我?石头愕然一回头,身后那桌坐了一家三口,都是穿金戴银,裘衣盛装,桌上还搁着个漆黑马乌的板砖。他听一个擦皮鞋的说过,那叫大哥大。他好奇的问多少钱,对方只说把他卖了也买不起。
出言的叫住他的那位,是坐在两个大人当中的小孩子,虎头虎脑的,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见石头愣在那里一言不发,小孩子发脾气道:“问你话呢,臭小子!”
臭小子?是挺臭的!石头皱起鼻子,嗅了嗅自己,确实跟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没什么两样。他一个浪迹天涯的小叫花,早就把自己打磨得异常圆滑,顺着小孩子的话,自嘲道:“臭小子端的是丸子汤。”
有点意思,这人好玩儿!那小孩喜笑颜开,拍手大乐。旁边坐了个漂亮少妇,见状赶紧把细心挑好的鱼肉,塞进小孩嘴里,柔声道:“铭晖听话啊,吃一口再跟小哥哥玩。”
“什么小哥哥,他就是个比狗粑粑还臭的小子!”叫铭晖的小孩子作态扇了扇鼻子,一脸恶心的吐出鱼肉,指着石头手中铝锅,道:“我不要吃鱼肉,我要吃丸子汤!”
“好好好,都依你。”少妇一脸的宠溺,正准备要叫服务员点菜,那小孩儿又不依不饶道:“我要吃他端的那锅。”
事关晚饭,石头看得比天还大。脸se一变,心中愠怒道,抢食儿抢到老子锅里了,这富贵人家的崽子有毛病是不是?
那少妇也是脸se尴尬,下不来台。任她怎么温言劝慰,儿子就是哭闹不听,非要吃人家叫花子讨来的肉丸子。若不是自己拦着抱着,都快伸手去抢了。
实在是拿儿这小霸王没办法,少妇在脑海中组织了半天言语,才用商量的口吻,对石头道:“小兄弟,你看能不能把那锅丸子汤卖给我们啊?我儿子实在想吃,行个方便,好吗?”
你家里有俩臭钱了不起啊?!少妇越是温言软语,石头心里越是火大,这蛮不讲理的兔崽子,竟有个这么好的妈妈?凭什么老子就是天孤地煞的苦虫儿?
老子就不卖给你!石头整个心态都有些扭曲了,想起平时趴茶馆墙角听来的评书戏文,生硬地回答道:“这是我荣叔送我的新年礼物,所谓长者赐,不敢辞,如何又能转手卖给你?”
咦?始终沉默喝酒的孩子父亲轻讶了一声,没料到这小叫花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抬眼微微打量了他一番,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包,抛到石头脚下,道:“凑个份子,我们可以一起吃。”
要换做平常,小石头早打躬作揖高叫多谢善心老爷了。不过今天当着温柔的少妇和蛮横的小孩,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没来由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傲气。再加上小孩父亲颐指气使的做派,让石头联想起了乞讨时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便鼓着腮帮子,冷着脸不去搭理人家。
只是他却不知,那位中年人无论是对什么身份地位的人,都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并不是针对他。如果是诚心羞辱,更不会邀请一个小叫花同桌共餐了。
被别人的父亲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被别人的母亲殷切期盼的凝视着,石头心里复杂而矛盾。作为一个孤儿,他不喜欢被人施舍时,伴随而来的或鄙夷或怜悯。作为一个叫花子,他又不得不接受别人的施舍,毕竟他还是个不能自食其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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