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西山西坡种的十来亩花生被人偷的不少,老革命思谋过后,便让邢二晚上去看坡,想以此来煞一下邢二的傲气。那花生地地处西山的西面,西山虽矮,可拐子庄座落在西山的东坡底部,山虽不高,可站在庄里是看不见西坡花生地的。邢二胆子不大,有些胆怯,想推去这差使,可又怕全队的人小瞧了自己。弄个胆小鬼的名声,背在身上一辈子,在庄里老少爷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头一晚上,他扛着老革命给他的红缨枪,叫上朵儿,两人悄悄在靠近花生地旁的高梁地里潜伏起来。功夫不大,就见四个人说着笑着进了花生地,边偷刨花生,还在说笑,听声音不是西拐子大队的人。好象是南拐子的赵三孙六他们几个。朵儿见有人偷花生,想冲出去逮那四个人。邢二一把按住朵儿肩头,让她别动。等了一会,他拉着朵儿悄悄潜到花生地南头的地边上。坐在花生棵里静等。时间不长,那四个毛贼每人背着半袋花生从地边上经过。要上生产路四家。当四人来到邢二四五步的地方时,邢二一拉朵儿,两人猛的站起身来,把四个小贼吓的楞在当场。邢二大喊:“放下袋子!”那四人乖乖的放下袋子,想要跪地求饶。邢二又大喊:“快跑!逮贼的来了。”说着还使劲跺跺腳。那四个小贼一听,知道是看坡人有意放水,迭忙撒开腿往南拐子那边逃跑。邢二也不追赶。
朵儿埋怒邢二:“二哥,都逮住了,你怎么又把贼人给放跑了?怎么回去交差?”
邢二弯腰把地上的几个花生袋子提在手里,掂量一下份量,说道:“天底下谁人不知逮贼容易放贼难?把他们押到队委会,肯定是又批又斗,戴上坏分子帽子,游街示众。这么干,咱俩得不到一点好处,反而得罪了这四个小人,万一将来落在他们手上,能有好么?有仇不报非君子,为了集体,犯不着弄上四个死对头。大家住在一个庄上,虽不是一个大队,可十家九亲戚,揪揪耳朵腮动弹,拐子集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孔老爷爷说过,和为贵嘛。今晚上放了他们四个,日后他们心存感激,过后定会报答咱俩,懂吗?”
朵儿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个理呀。”
“吃花生吧,记着把皮收好埋在地边上就行。”邢二说完,和朵儿从袋里摸出那些大个的花生大吃起来。这期间,朵儿又问起大哥叫他去传宗接代的事。邢二一脸苦相:“光认为是什么好事儿呢,那传宗接代却原来是个力气活。比推小车轻不了多少。”
“那你还去吗?”
“都去好几宿了,我琢磨着该差不多了吧,要不这阵子没叫我过去呢。说这些没用的干啥,生花生吃多了拉肚子。咱俩干脆背着袋子回家,把花生煮熟了吃。”邢二说完,跟朵儿每人各背两个袋子,趁着夜深街上无人,轻步溜回家中,插好大门,邢二把四个袋子中最好的那个袋子留下,又从其它三个袋中把花生捧出来几捧装进那个好袋里,扎好口,让朵儿藏进炕洞里。把其它三个袋子提在手中,来到老革命家中交差。
老革命用手中木杆敲敲花生袋子:“人呢?”
邢二回道:“三个老娘们,扔下袋子跑了。徍南拐子那边方向,估计不是咱西拐子的人。”
老革命点点头:“咱西拐子就不出这种毛贼,偷愉摸摸没出息。好,干的好。往后你就长住沙家滨,在花生地北头向阳处扎个窝棚,连花生带地爪,还有棉花一块看,朵儿去的话,就记两个人的工分。回去搭棚子吧。别忘了去饲养所提着马灯,走时从饲养所里灌上两瓶子煤油。夜晚把灯挂在窝棚门囗,那些去下夜的毛贼,远远看见有灯亮着,知道队里派人常住地头上,他们自然不敢进地偷窃。”
邢二长出了一口气,不想干,可基于老革命的压力,不敢讨价还价,只好自认倒霉。慢腾腾的回到家中,把事跟朵儿说个明白。两人收拾东西,背着被子,提着锅碗瓢盆,喚了家中大黄狗,去饲养所提了马灯,灌好煤油提在手上,到花生地边上向阳处安营扎寨。
和花生地接壤的是块春玉米地,前几天刚掰了棒子,棒子楷还都在地里。邢二用铁铣把向阳处一块地头直着挖平,用棒子楷叉成人字形,搭成一个简易窝棚,棚内地面先铺一层棒子楷,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再上面铺上褥子,把被子放在上面,忙了一头午,总算把住的地方安排好。两人擦一把头上汗水,坐在窝棚里休息片刻,便去队上另一块地瓜地里刨来十几块地瓜,用石头把锅支起来,开始煮地瓜,应付这新生活的第一顿饭。下午朵儿回了趟家,把吃的油盐醬醋拿来,晚上除了煮地瓜以外,朵儿还掐了一把嫩地瓜叶做莱,两人坐在落日的余辉里吃的津津有味。地里地瓜有的是,大黄狗也吃个饱饱,跟在朵儿身旁,跑来跑去撒欢,还时不时的叫上两声,野地里一切都新鲜,把个畜牲乐的不行。
邢二可不象大黄狗那么兴奋。一下午他都在忙个不停,先是给窝棚弄了个简易门,后又在不远处给朵儿扎个小芽厕,吃晚饭前他用镰刀割了一抱蒿草,挤成霸王鞭形状,搭在寓棚上晒干,这就是农家熏蚊子的蒿绳。
牛二他爹牛老汉,赶着两头牛在花生地不远处耕春地瓜地,下午收工时,见邢二在这儿安了家,便把队上拉犁的两条牛牵过来,拴在窝棚近处的石头上,还走回去抱了两抱地瓜蔓子放在牛头前的地上,看样子是想把牛搁在这儿不往回牵。邢二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他过去对着牛老汉说:“牛大叔,这两个牛放这不合适。老革命安排俺俩是来看坡的,没交待喂牛呀,根本不存在当饲养员这一说。再者,这牛除了吃草还得喂精哇。”
牛老汉也不说话,径直进到生产队玉米地里,嗄吱嗄吱掰了一大抱玉米棒回来,扔在牛跟前,那牛也识贷,撒开地瓜秧不吃,专心吃起棒子釆。这一下邢二没了话说,只好点头应允。牛老汉把牛搁在这里,待牛老汉转过山角,邢二三步并作两步,窜到牛老汉刚才掰棒子的地方,拣那嫰棒子掰下四个,揣在怀里跑回窉棚,扒去缨嘤弄干净了,赶紧掀开锅盖把四个捧子放进朵儿煮地瓜的锅里头,光说不行,邢二头恼确实灵活。他看看牛,环顾一眼窝棚周围,戏称这儿叫“牛场”,他把这名字和朵儿一说,朵儿拍着手赞成,从此,这块地便正式叫做牛场。
邢二家里喂了三只鸡,在牛场常驻这几天,都是他大嫂刘翠花毎天早晨去他家把鸡撒开,每到傍晚,天一擦黑就去把鸡窝门关上拴好。这一天两趟,下午去早了鸡不上窝,去晚了又怕天黑黄鼠狼把鸡给叨走。为避免这喂鸡的麻烦,邢二想把三只鸡杀了拉倒。朵儿心疼这三只鸡都是母鸡,还都下着蛋呢,邢二无法,只好在窝棚的土坡边上花一天功夫垒了个鸡窝。趁天黑鸡进窝的当口,把三只鸡抓住,装进麻袋里背到牛场,关进新垒的鸡窝里。头一晚上平安无事,可这三只鸡命运不济,第二晚上就叫黄鼠狼咬死一只。手里提着那死鸡,朵儿伤心难过,疼的掉了几谪眼泪。邢二更是恼怒:好你个黄鼠狼,放着集体的满地花生你不吃,专咬老子私有财产,两只大牛亮堂堂的就拴在那儿,连一点遮盖都没有,你咋不去啃它们?它们是集体的公有财产。咬死一个不要紧,兴许每家还能分点牛肉解解谗哩。它娘的,你专和老子过不去。看邢二爷爷怎个收拾你个龟孙子。邢二豁上一宿不睡觉,用一根细铁絲拴在鸡窝门上。另一头拴在自已睡觉的枕头上。整个夜晚。邢二都不合眼,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紧紧盯住那半掩的鸡窝门上。上半夜毫无动静,到了下半夜,邢二刚要闭闭眼,忽然月光下一个黄鼠狼慢慢的靠近鸡窝门口,东瞧瞧西看看,当它确信安全时,才一跳进了鸡窝门口,邢二两眼瞪的比青杏还大,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看那家伙进去了,他赶紧用手一拉铁絲,把鸡窝门死死关住,他把枕头用石头压好。一个箭步窜到鸡窝旁,兴奋的大声喊叫起来:“这回可逮住你了,咬死老子一只鸡,你以为老子的鸡是那么好吃的么?非叫你小子为我的鸡偿命不可!血债血偿,叫你知道知道你邢二爷爷的利害。”他吩咐朵儿:“拿麻袋来。”
朵儿拿着麻袋,提着马灯过来,放下马灯后又跑回去把红缨枪也拿过来,要邢二用枪去扎那死敌黄鼠狼,为鸡报仇。邢二推开朵儿拿枪的手,说:“枪不好使,门一开它哧溜一下窜出来,拿枪的手不如它的腿快,要不人们管它叫草上飞吗,对付它最好的办法是用麻袋。袋口对准鸡窝门口,你这边稍微开一点鸡窝门,它一见门开,肯定往外窜,等它一进麻袋,我立即用两手拤住麻袋口,随后抡起麻袋使劲摔在地上,不出三下,管叫它老小子乌乎哀哉,小命完完。”邢二说着,就按方才他预计的方案执行。朵儿这边用手把细铁絲轻轻往里一送,开一下鸡窝门,邢二早把麻袋口紧拤在鸡窝门口上。果然如邢二所料,有活物从鸡窝里窜出来进了麻袋。邢二急切的喊:“快关门!”朵儿慌忙一拉铁絲,把鸡窝门关个严严实实。邢二这边更不含糊,两手攥住麻袋口,使出浑身力气,双臂伸直了抡起麻袋,使劲往地上摔下去,一下怕不保险,他一连摔打三下,稍后,他用手抖抖麻袋,感觉里边的黄鼠狼沉在麻袋底部,一动不动,不象刚进去那会儿上窜下跳,企图逃脫,他吩咐朵儿把鸡窝门封好,这才把麻袋重抖一遍,觉的挺沉,有四五斤重的样子。心中高兴的不得了:这回可逮住了你,四五斤重呢,不管是野猫野狸野黄鼠狼,开瞠扒皮去除五脏,下锅一煮,往少里说也得出它三斤肉。心中好高兴啊。他把麻袋放在地上,两手抓住麻袋底下两个角往上一提溜,从麻袋里把那野物倒在地上,朵儿忙拿马灯一照,顿时惊的目蹬口呆。地上哪有什么野物,分明是家中下蛋最多的大黄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用手一摸,软乎乎的身上还挺热呢,刚死的鸡它能不热么?邢二见状,恨的咬牙切齿,使劲跺跺脚骂道:“好小子,比人都鬼呀你,行啊,今日个咱就看看谁笑到最后。”
朵儿说:“二哥,等那东西进了麻袋,你先看看是不是鸡,再摔也不迟。”
邢二说:“你不知道它的利害,听说北庄大祥子他爹,就是张开麻袋口往里一看,叫它咬掉了鼻子呀。从外头用手摸也不行,隔着麻袋咬住手指头更要命,这玩艺比鳘更狠,咬住人手指头,非咬下来不行,半途松口的事,它从来不干。对付它只有一个办法,豁上这只鸡不要,老子大不了从即日起不吃鸡蛋,也得把它灭了。出出这口鸟气!”说罢依样画芦葫,又把笫二只鸡摔死在当场。邢二看两只鸡全给自己摔死,当下急红了眼。喘着粗气,把身上短袖小褂脱下来扔在地上,光着膀子,把麻袋口对准了鸡窝门口,这回为防万一,他把麻袋口对的严絲合缝,一丁点缝隙也不留。朵儿用铁絲轻轻把鸡窝门全部往里推开,不见一点动静,邢二想:反正你在里头跑不了,熬到天明你也得死。他这么想着,两手使劲把麻袋抵在鸡窝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就俩钟头。后来,他沉不住气了,侧耳听听鸡窝內静悄悄没半点动静,他耐下心来,又等一个小时,还是没动静。邢二心里犯开了嘀咕:难道跑了?不能啊,一定在里头,可咋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它比我还沉的住气?要这样的话,比人还聪明不就成了精么?该不会吧,它毕竞是个动物。世界上没听说有比人聪明的畜牲呀。鸡窝里头到底有没有,邢二心里此刻也拿不准。他征求朵儿的意见,朵儿点点头。邢二便轻轻的把麻袋挪开一道缝,刚开始挪的距离有限,时刻准备着,一有风吹草动,好立刻把麻袋口抵上去,可事与愿违,任他把麻袋口挪的远也好近也罢,鸡窝里头依然是一片寂静。为做到万无一失,他又把麻袋故意挪的挺远。远归远,可麻袋口始终是对着鸡窝门口。邢二估计,这畜牲往外窜肯定是一条直线,麻袋远点也能窜进去。来回挪动几遍之后,邢二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把麻袋交在左手拿着,右手从朵儿手中接过马灯,凑到鸡窝门口,借着灯光探头往里一瞅,看见两颗蓝悠悠的眼珠子正对着他看哩,就在四目对上光的一刹那,邢二下意识的大叫一声:“在里头哪。”随着叫声,他慌忙往后抽头,左手赶紧拿麻袋去堵鸡窝门口,但还是晚了一步,那黄鼠狼瞅准机会,“刷”一声窜出来,象离弦的箭一般逃之夭夭,临走还不忘给邢二留个纪念,从腚里放出一股躁气,把邢二熏的当场昏了过去。
朵儿见邢二昏倒在地,当即把他连拖带拉弄到窝棚里躺下,伏在他身上大哭:“二哥呀,你醒醒,你不能死啊,老邢家还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呀。”
一听传宗接代,邢二立马坐起身来,搖着手说:“不干不干。那可是个力气活,叫大嫂另请高明吧,爱谁谁。”说罢,身子一歪又昏死过去。
朵儿正要给邢二掐人中穴催他醒来,听远处好象有动静,抬头看,见远处生产路上,一前一后奔过来两个人,后面的是牛二,肩上还背着老鸟枪,显然是看场还沒来的及回家,便被临时派了官差。跑在前面的是洪杏,披头散发,右手高举菜刀,一进牛场地界便扯起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的高声叫骂:“邢二,看刀,我非杀了你不可!”</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