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渊给颜惜月找了个土地庙休息,蒙蒙月光下,那土地公土地婆的塑像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却依旧满脸微笑,好似没有任何烦恼。
颜惜月捂着右臂坐在香案边,夙渊在她面前坐下,弹指点燃了身后烛火,见她脸色很不好,便问道:“要我替你疗伤吗?”
她摇了摇头,自己闭目盘坐,存神静观,万念归一。心中银芒璀璨,碎星卷轴在眼前徐徐浮现,其间字符一一飘起,如灵光般印入她周身要穴,护佑她灵气流转,祛除伤痛。
静坐许久,才睁开眼,却见烛火摇曳之下,夙渊还是像之前那样坐在面前,似乎动都没动过。
她有些尴尬,“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看你怎样给自己疗伤的。”他说罢,就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望着远处。
颜惜月知道他其实还是很想去追踪山君的下落,只是被自己拖累了而已,但自己虽已运转灵气疗治伤处,那右臂却还是隐隐作痛,使不出几分力气。正忧虑时,那烛火忽忽晃动,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却见原本空荡荡的窗前竟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人影。
颜惜月不由抓过长剑,夙渊亦闻声回头。此时那浅淡的人影已能辨清容貌,秀眉杏眼,青裙袅袅。
“寻真?!”颜惜月愕然站起,“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寻真的身影随着烛火光晕微微起伏,轻如烟霭。她朝着两人作礼,低声道:“我是来与你们道别的。”
夙渊皱了皱眉,上前几步,“你要去哪里?”
她低眉,眼眸含忧,“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开此地,或许再不会回来。只是还有一事想要拜托,因此半夜元神离体寻到此处。”
颜惜月想起之前她与邝博阳所受的欺负,便道:“其实我们刚才几乎就要抓到吃人的怪物,可惜被它跑了,你只要再等几天,我们一定会替你洗清冤屈。”
寻真却微微摇头,似乎对此事毫不在意,继而伸出纤纤素手,漫漫星光在掌心飘悬舞动,半空中渐渐浮现小巧透明的琉璃水缸,其间还长着一株娇艳含苞的红莲。
“这是我家中红莲,需以灵力浇濯护养,三年方可盛开。但我明日即将离去,此花只怕等不到盛开便要枯败。”她顿了顿,朝着夙渊缓缓下拜,“虽知失礼,却想向你请求暂借几分灵力。待到你有空时,可来汉水解佩亭,我当以十倍相还。”
夙渊看着那支红莲,它的四周灵气氤氲,滋润着娇嫩欲滴的花苞。
“这些时间,是你用自己的灵力在养活它?”夙渊打量了她一下,“你如今灵力衰微,为何会这样?”
“因我执意要离开汉水,神女便将我大部分灵力封存,亦不允许我擅用法术。因此,只能请你相助。”寻真说话间,神情甚是不安,甚至还带着几分悲愁。
他平静地问道:“这红莲开花之后,又有何用?”
她勉强笑了笑,“脱胎换骨,祛除痛苦。”
夙渊略一思忖,似乎明白了她种植此莲的用意。他径直走上前去,浅金色光华自指间静静流泄,如缥缈云雾凝成泉水,徐徐注入那朵红莲之中。
颜惜月看到此,忍不住问:“寻真,你是跟邝博阳一同回汉水吗?”
寻真闻言一怔,眼神忽的沉寂下来。“……不,明日请将此红莲转交于邝博阳,让他好生守着,等待莲开。”
颜惜月大为意外,明白她明日必将孤身远去,却不知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夙渊道:“还有一事始终不明……”
“是关于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生活两年?”寻真淡淡一笑,左手指尖一点,在那墙壁上的影子竟如水墨般流淌,最终化为一幅图景。
——杨柳垂烟,莲叶无穷,一叶小舟横在碧波之中。有少年手持书卷坐在船头,在他身侧,则有一株红莲静静绽放。
“我本是生长于汉水解佩亭畔的红莲,历经风霜雨露,遇见无数过客。他叫安智,是江边穷苦人家的孩子,却喜欢佛家经文,常来我生长之处低声吟诵。我本已年岁久长,聆听佛经后心有感悟,只是不能变化人形,无法与他交谈,便只是每日等待着他的到来。十年之后,汉水神女偶然路过,见我灵性已通,便将我带回护养,使我终于得以修炼得道,幻化成人。”
“我感念当年的安智,返回解佩亭找他,才知他后来出家云游四方,却在乱战中为了救一个孩子而被叛军杀死……”寻真停顿半晌,才又道,“我心中始终无法释怀,便恳求汉水神女准我再入尘世,以报恩情。”
“然后,你找到了邝博阳?”颜惜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点头,“他正是安智的转世。本想还他十年岁月,只可惜……”她忽又展颜微笑,“或许是我太过执着,只记着安智的一切,却忽略了人过忘川便前尘皆无,即便魂魄转世,也再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语罢,寻真再拜,浮在空中的琉璃缸如星光般散去,化成一点银珠,落入夙渊手心。
“有劳了。”她的身影渐渐淡去,连同着墙上的那幅水墨图景,一起归于虚无。
颜惜月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心情沉重。
天色初明的时候,邝博阳替寻真收拾了包袱,送她去秦尚书家。
他们走过那条狭窄阴暗的小巷,两侧门后探出脑袋,朝着两人唾弃咒骂。但他与她都像没听到一样,默默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