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铭川很小就在父亲的严教下读过四书五经,对《孟子》一书颇为熟悉,否则也不会脱口而出就是书中的章句。但他没想到随口无心的一喻,却引来孙校长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孙校长最后那句话同样出自《孟子?梁惠王》,原文是滕文公问孟子,国小力弱而被大国侵犯时的应对之道。孟子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仅以周太王在邠地受夷狄侵犯为例,给了滕文公两个选择。一是太王去邠越梁,最后到了岐山隐居,临行前留下一句“二三子何患乎无君”,二是“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
避祸隐居和效死勿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孟子让滕文公自己选。这情景和金学农觊觎杜家龙窑,而杜铭川所面临的情景倒有几分相似。
但杜铭川不明白孙校长何以在这样的时候,留下这样一段话,是让他表态做一个选择?还是暗示这件事背后还有什么文章?亦或者只是对杜铭川自比于齐宣王的反诘,告诉他现在别说比之强齐,就算连弱小的滕文公怕也不如呢。
孙天寿的确有这层意思在里面。他今天主动提到工人的问题,就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当杜铭川以《孟子》章句鞠躬请教时,他并不确定这孩子究竟是腹有诗书,还是一时巧合,便干脆也以《孟子》章句作回答,并留了个考题。
无论如何,拉坯工人的问题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决。杜铭川一路思考,一路往回走。路过村口小商店的时候,摸了摸口袋里买水果剩下的钱,忽然灵机一动,进店买了两瓶烧酒,又到卤味店买了一只烧鸡,半斤猪头肉,才回了家。
铭川妈见他提了酒菜回来,不明所以,问其何故。杜铭川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说:“我看孙校长话里有话,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我准备点酒菜恭候着,总是不错的。”
铭川妈点头说:“孙校长没有说出‘效死勿去’这四个字,我看他是要你尽力坚守,若守不住,便学周太王隐居岐山。这是对你寄以厚望,将来要承周文武王的大志。”说到这里,神se一黯,道:“这也合我的心意,只是龙窑成了别人家的产业,你爸的魂魄就从此无依了。”
杜铭川赶紧劝慰道:“妈,你放心,我死也不会放弃的。”
没想到母亲听到他这话非但面se不缓,反而悲容愈甚,更有些怒气,说:“你爸撒手一去什么话都不留,是因为对你放心。孙校长肯帮咱们,是对你寄以厚望。你动不动就说个死字,怎么对得起你爸在天之灵,怎么回报孙校长的情谊。要是连隐忍二字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宏图大志,又怎么为你爸报仇?”
杜铭川只觉如大石压胸,气闷无比,却又反驳不了。理智告诉他母亲说的是对的,可情感上他却无法接受,只能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冠,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把龙窑烧好。
酒菜果然没有白准备,当天夜里,孙天寿就带着本家侄子孙建业和几个工人到了杜家瓷坊。他见杜铭川已经准备了酒菜,即不惊讶,也不客气,招呼众人坐下喝酒,趁着铭川妈去炒菜的功夫,对杜铭川说道:“看来你是料定我今晚会来,我也不辜负你这顿酒,建业和这几位拉坯的师傅以后就留下来帮你。”
杜铭川连忙站起来一一鞠躬作礼,又举杯敬酒表示感谢。别人他不知道,这孙建业可是有名的制瓷好手,做出来的仿古瓷能以假乱真,在这行里,只怕除了孙天寿,谁也请他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