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心细如发,勘破世情,一语道破玄机。天意不可违,即不可违,只有顺其自然。老衲所能为者,唯有以无上佛法化解凶戾,盼能劝他迷途知返,解民之困苦,还荆、湖之靖平。”苍洱和尚微然一笑,温和的笑容里透着佛门高僧惯有的慈悲。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师何以以私废公?护犊之情,人皆有之。大师虽摒弃尘世,此亦不能免俗也!而今,天下归心,四海臣服,大师之意若何,尚请明言。”赵光义哂笑道。
“此子当年行刺其叔祖,为其追杀,亡命天涯,生不如死。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才侥幸保全性命。三年前,老衲探知其行踪,天可怜见,让老衲寻着了他。可他身陷魔障,为仇恨蒙蔽了双目,一意孤行。如今,他的部下大多为王师所灭,诡计又未得逞,恐怕已是心死如灰。老衲恳请王爷,能否法外开恩,让他随老衲归去。”苍洱和尚双手合什,低眉顺眼,静待赵光义的答覆。
赵光义微眯双目,却不作答,只是沉吟不语。
苍洱和尚抬眼望向潘美,沉声道:“潘将军!当年禅室论道,烹茶赏菊,将军谈笑风生,见识广博,老衲受益菲浅。日月流长,久而弥香,老衲时常怀想,不知将军可有所悟?”
“苍山、洱海、蝴蝶泉,蝴蝶泉乃南诏白蛮段氏世居之地。苍洱!苍洱!原来大师早已告知了来龙去脉,只是潘某凡夫俗子,肉眼凡胎,难识真人也!”潘美摇头叹息,心知苍洱和尚提起旧事,其意昭然,却不便开口替他向赵光义求情。
“常闻南诏段氏‘柳叶飞刀’乃天下一绝,不知大师可否令青云一开眼界?”耶律青云目不转睛地望着苍洱和尚,跃跃欲试,满脸的期待之色。
“老衲十七年前,梦寐以思,刀不离手,却始终难以逾越壁垒。但自老衲遁入空门,十七年间,参禅悟道,虽无刀在手,结界却不复存。有无刀否,已无分别。道在心中,刀在手中。有刀无刀,存乎一心!”苍洱和尚言罢,信手拈起面前香炉内的一撮香灰,做飞刀投掷状,只听得“嗤”的一声,窗台上一盆菊花的绿叶,飘然而落,切口宛然,犹如刀割。
萧小人此时正在窗前,不禁“啊!”的一声,一探手,出手如风,已将半片绿叶托在掌中。苍洱和尚白眉耸动,心下一凛,十余年不曾为外物惊扰的心旌为之大动。萧小人看着掌中的绿叶切口,大是钦佩,望向苍洱和尚的目光,充满崇敬。
耶律青云循声望去,蚕眉狂跳,心里的某处壁障似乎松动了一下,虽然春意料峭,梅雨犹是不止,耶律青云竟是汗流浃背。赵光义狭目刹时仅余一线,心跳如鼓。慕容延钊和潘美亦是恍然明悟,直如醍醐灌顶。折德愿与杨进低头冥思,神飞天外。折赛花来到萧小人身前,将绿叶接到手中,秀美微蹙。萧小人懵懂似悟,却也深知奥妙无方。
各人修为不同,感悟自是不同,禅房内一时鸦雀无声。
“若是‘潇湘楼’就此偃旗息鼓,段天道洗心革面,不再行谋逆反叛之举,本王就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赵光义异常大气地慨然说道。
“老衲多谢王爷成全!”苍洱和尚言罢,双目闭合,鼻息绵绵,竟已昏昏入定。
是夜,众人皆在寺中留宿不去。一连几日,白日里听苍洱和尚讲禅诵经,夜里各自在静寂的禅室内领悟妙诣。众人绝大多数都是俗事缠身,难得有此机会静下心来,修身养性。即便是赵光义竟也安之若素,绝口不提回京之事。众小在砦寺院中,却也其乐无穷,乐在其中。
慕容延钊这是第二次走进砦寺院,上一次是因周保权躲进了砦寺院,被军卒堵在了寺内,因军卒大多笃信佛教,不敢硬闯,遂请身为主帅的慕容延钊前来调停。慕容延钊孤身入寺,说服院主,将周保权交了出来。其时,身为客卿长老的苍洱和尚却是没有露面。
慕容延钊这些时日感触良多,武功之道虽精进甚微,但郁结在心中的阴霾却为之一清。镇日在梵香缭绕的寺院内徜徉,感受着脱世离俗的闲适,心情舒畅不已。
不想,日间宋太祖的一封书信却打乱了慕容延钊的闲情逸致。信中言道:念大哥常年奔波在外,难享儿女绕膝之乐。况年事渐高,操心劳碌,恐不利于寿算。今以朝臣知州事,各节度使只掌兵事,不闻民事,且军中诸事亦由都监执事,实无可谋之利。因而,朕准大哥之奏,令食一县之禄米,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啪啪!啪啪!”禅室响起的拍门声将慕容延钊纷乱的思绪渐渐凝聚。
门开处,一个小沙弥打个佛礼,道:“苍洱大师请慕容施主到西禅房一见。”慕容延钊微微颌首,因与苍洱大师相处数日,熟稔如旧,不疑有他,遂披了一件外衣,随小沙弥径直前往。
西禅房,一灯如豆。
昏黄暗淡的灯火,随风而动,似乎就要熄灭了一般。苍洱和尚面壁而坐,其身后的蒲团上赫然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慕容延钊一怔,矮小的身影适时而动,转过头来,却是萧小人。萧小人回首冲慕容延钊微微一笑,却不言语。慕容延钊心中一暖,这段时日,萧小人的所作所为,深得慕容延钊之心。慕容延钊静静地在萧小人身旁的蒲团上坐定,禅室的门无声地在其身后紧闭。
“慕容将军!明日贫僧就要回转南诏了。”苍洱和尚并不回身,沧桑的声音回荡在略显空旷的禅室。“啊!大师这就要走吗?”慕容延钊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离别的惆怅。“慕容将军!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归去来兮!何事匆匆?将军止刀兵,罢干戈,留天道一线生机,贫僧甚是欣慰!慕容将军荣归田园,亦是大喜之事。切记:遇寺而住,遇山莫绕。遇水而止,遇林莫入。”苍洱和尚谶语出口,慕容延钊惊疑不定。
“萧公子!贫僧对汝寄予厚望,未来江湖,叱咤风云,当是你大展雄风之时。今日,贫僧与汝结此善缘,亦是命数使然。他日相逢,应是风云际会,贫僧甚是期待!”苍洱和尚语声激越,却与平素大相径庭。
“大师!您的声音怎地与平日不大一样了?”萧小人疑惑地道。“呵呵!萧公子!贫僧本已对你高看了几分,不曾想,还是小瞧了你啊!”苍洱和尚轻声笑道。
“大师之能,慕容素所信服。但慕容辞官归隐之事,尚无定数,大师何出此言?”慕容延钊久居三军主帅,目光犀利,言辞咄咄。“出家人,万物不萦于心。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贫僧今日之言,还望慕容将军慎之!”苍洱和尚微微叹了口气。
“大师向来直呼老衲,何以如今却以贫僧自称?正如小人所言,大师的声音虽与苍洱大师极其相似,但却少了悲天悯人的慈悲,而无端地多出一丝豪霸之气。你,不是苍洱大师!”慕容延钊蓦然喝道。
“呵呵!慕容将军何以见得?”随着话音,面壁的和尚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啊!”萧小人和慕容延钊齐声惊呼,面前的僧人虽然面貌与苍洱和尚差相仿佛,但却真的不是苍洱和尚,而是一位不过四十岁的大和尚,浓眉大眼,满面红光,身材魁梧,器宇轩昂。
“贫僧天道!让二位受惊了。”天道和尚双手合什,点头为礼。“你!你不是这砦寺院的院主吗?”慕容延钊惊愕地睁大了双眸。“贫僧俗家称谓段天道。”天道和尚微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