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守虽然不懂治兵,却也从读过的圣贤书里了解过“哗变”的可怕,当即表示仓库里还有一批棉衣,其实这是他以前偷偷扣下来打算卖出去的军资,所以直接发出去有些对不起先前做假账的努力,太守忖度良久,决定将其定为民用物资,以半价卖给程岸。赫兰千河总算明白太守是如何一边遣将练兵一边加固防御还能一边纵情宴饮了,对钱的计算精确如斯,秦维亮也算是个人才。
边军从来都是被剥削的对象,这些年基本靠卖衣服换口粮,故若是要买衣服,赫兰千河猜他们恐怕要卖肾。程岸杀了秦维亮的心都有,可君命在上,他不愿意跟阵亡的前辈一样忍气吞声,摆事实讲道理,用几个手下食不果腹却依旧为国献身的故事打动了赫兰千河。
赫兰千河立马找沈淇修商量,说雍州沦落如今一半是秦维亮的责任,为国为民都该早些让太守滚蛋,他想试试能不能把账簿偷出来,只要有作伪就肯定查得出来。
沈淇修换下棉袍披上青衣,问:“查出来之后呢?”
“寄信到宫里,让他们撤了姓秦的。”
“官场就是如此,换人又能如何?”沈淇修将兴冲冲的赫兰千河按住,“再说你要怎么把信寄过去?秦维亮能在雍州尸位素餐多年,宫里怎会没有党羽?”
“可一旦证据确凿——”
“离皇帝远,再确凿的证据都比不上身边人空穴来风的一句话。你上书要求处置秦维亮,可知柳杨枫叛变前也弹劾过此人?宫里警惕起来的确不影响门派,可程将军却难保不受牵连。”
赫兰千河瞠目结舌,满腔浩气被沈淇修一番话戳得泄光,再次体会到浑身被看不见的丝线捆绑的感觉,恹恹地说:“那我去跟程将军说……”
“我还没说完,”沈淇修拉住他,“我们上书当然不行,但通过天一派就不同,皇帝多少信任些。”
赫兰千河面前浮现出段云泉那张臭脸,摆了摆手:“我不觉得他们会帮忙。”
“你只要拿出证据证明柳杨枫能闹到如今的地步,跟秦太守有关就行,毕竟天一派上回折了人。”
金玉良言之下,赫兰千河重新燃起希望,加上太守府的守备十分松懈,他轻而易举地搞到了账本,趁着秦维亮回华雍城探望各位夫人,关在房里看了一天。
然而他低估了秦维亮在修改账面方面的专业素养,大略翻了一次,还真没什么漏洞。于是赫兰千河目前只好在烛台前干瞪眼,沈淇修拿卷书在旁边翻,笑着说:“怎么样?说着轻巧的事往往都不容易做。”
“进账、出账,还有仓库的记录,数字都是对应的,高,真心高,一点证据都没留下,”赫兰千河受挫后转向沈淇修,“你不挺见多识广的么?也帮着看看啊。”
“抱歉,这个我真不会。”
“千星宫的账不都是你算的吗?”
“千星宫还有账?”沈淇修反问。
赫兰千河服气了,连鸡毛掸子都算小笔资产的地方确实没底气做账本。他翻着账面同时翻个白眼,回想起在程岸面前的豪言壮语,深吸口气重新投入到与数字的战斗中。
账面来看是一致的,各项分门别类写得很清楚;进账还要跟京城的官员核对,除非秦维亮在户部跟兵部都有同党,不然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赫兰千河突然觉察到秦维亮身后隐藏的巨大的关系网,那绝不是自己一人能对抗的。
揪着书页的手指越攥越紧,他知道字里行间粉饰着漏洞,程岸那句“冻死人”更萦绕不散,愤怒从心底涌|出,但愤怒本身也是如此无力,就像是啤酒罐里的泡沫,在深渊般的心绪上漂浮着膨|胀。
沈淇修将一切看在眼中,轻轻叹了口气说:“做不来也正常。”
“为什么呢?”赫兰千河知道原因多半是自己弱,但还是要问。
“他们遵循趋利的本能,你却要反其道行之,”沈淇修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得胜?”
“还是材料不够。”赫兰千河自言自语。
沈淇修合上书:“怕你了,回头我跟宫里说,尽管柳杨枫此时出不来,保险起见还得加强边境的巡防,至少这样能让宫里发点钱救救急。”
“还能这样!”赫兰千河抽气,“沈老师果然高。”尽管治标不治本,此招却能解程岸的燃眉之急,沈淇修在赫兰千河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直接从老大上升为老师。
“老师又是什么?”
“我们那边称师父为老师,”赫兰千河又问,“不过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又要去同秦太守周旋,可我不太会撒谎,”沈淇修如实回答,拍拍他的肩,“去睡吧。”
“我先把账本送回去,被发现就麻烦了。”
“太晚了,明天再送吧,”沈淇修揶揄,“再晚你又要点着蜡烛睡觉,第二天起来眼睛底下都是青的。”
“你怎么——你怎么乱讲呢!我是在睡前阅读!阅读你懂吗?!”
沈淇修没理会他,起身到他身后,手指触上赫兰千河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按|揉穴位:“你的灵力现在控制得不错,但还是容易乱,觉必须要按时睡。”
赫兰千河只感觉有灵力从太阳穴注入,杂乱的情绪平息了不少,呼吸渐渐缓和,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沈淇修扶着他躺到床|上,凝望着少年干净的侧脸,依稀想起了八十年前那张熟悉的脸。
不会的,自己素来谨慎,不会留下任何纰漏,即便有人往那方面想,也没有证据。沈淇修想,暂且按下回始阳山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