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小飞不知道么!
当初他独自闯入码头龙老二的地盘,拽出来的那份供销名单就已经坐实了你们的证据!
可是他为什么假装不知道,你还不懂么?”
“他……”只觉得从脚底心到脊梁骨,一阵阵触电般的酥麻,我倒退两步。要不是林语轻扶着,我怕是要当场跌倒了。
汪小飞全都知道?我一直以来极力对他隐瞒的东西,他全都知道?
“不可能的…..”我咬着唇连连摇头:“小飞不会知道的!他一向是个很崇尚职业道德的人,他坚持原则刚正不阿。他说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些……那些违法乱纪的社会隐患。”
我说我从来不敢把我家的事,我父亲的事告诉他,因为我怕……我怕他看不起我,怕失去他这个朋友。
可是你们现在居然告诉我,小飞他全部都知道?
“他知道,可是他只能假装不知道……”汪甜玉压着我的肩膀,明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手臂,却能分分钟把我摇晃得窒息:“因为在整个不法集团的背后,一方是中山建业,一方是东江社团。
中山建业负责搜集货源,东江社团负责向泰三角地区的销路。
舒中山是你父亲,江左易是你爱人,你让小飞怎么办!
舒岚你知道么?小飞是怎么对我说的——
他说原则啊,道德啊很多东西都是软的虚的,只有爱是真的。
他说当他知道你决定用中山建业的钱做公益捐福利的时候,他有多开心?他说他没有看错人,没有爱错人?
人们在挑选心动对象的时候,往往会把相貌年龄出身和各种条件相对比。但是小飞告诉我,他爱你,并不在乎你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比他大很多,有没有孩子。他是觉得,你是个跟他志同道合,同样内心火热的好女人。
他喜欢你,所以他愿意给你这样的机会。愿意帮你去打点这些很可能得罪好多别有用心之人的采访稿。
可是今天,他出了这样的事……你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舒岚!如果他就这样躺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你让他能安心么?”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在汪甜玉一字一句的控诉中,我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男孩倔强又呆萌的表情。
他义正言辞地告诉我说,他敬佩有过战地记者经验的姐姐,他希望自己也能以笔做枪,发挥职业最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孩,他为了我把自己最珍视的崇高道德感都给压下去了。他在给我机会,他在我面前装傻,还乐颠颠地给我做锦旗,给我跑正面新闻……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汪甜玉原谅我,我说是我辜负了他,我没有选择接受他的感情,却肆无忌惮消磨了他的真心和爱意。
“因为小飞真的很傻,”汪甜玉冷笑:“他一直以为自己跟你才是一众人,其实你舒岚,分明就跟江左易才是一种人。一个在手上沾血数钱,一个……不过是戴了手套沾血数钱罢了。”
此言一出,我像触电一样松开手。
“你……不是的,不是的!”我忙不迭地辩解,我说不是江左易,你们前面说的我都能接受。但是黑火药的事跟江左易是没有关系的!
东江社团的老大是江左易的父亲江半城,他们父子关系一直都是对立的,一直都是!
东江社团的幕后洗钱活动也好,还是火药交易也罢,从来都没有经过江左易的手。他和他父亲很早就决裂了,不信你们去查啊!
“舒岚。”肩膀一重,林语轻的手搭了上来:“舒岚,跟你父亲舒中山对接洗钱项目的是江半城,但是整个地下黑火库的操纵者——并不是江家的江半城,而是他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高山峰。”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就咬了舌头,满口的疑惑合着血腥充斥不已:“你在说什么高山峰?你在说……江左易的义父?!”
“是的。”林语轻甩给我一份报纸,可是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因为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跟天书一样全是蝌蚪文。
林语轻说:“这份报纸,也是一个月前T国时政新闻的一则版块头条。
大概的意思就是在讲一则社团内火拼换政的最新消息,当事人是谁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报道上声称高山峰突然举枪自尽,名下的小帮众连日来引起了一场又一场的骚乱。根本原因是,身为高山峰义子的江左易始终不肯公示老人的死因,甚至连葬礼后事都是敷衍了事的。
几起火拼围绕着该事件造成了恶性的流血冲突,但是最终还是被T国警方镇压了下去。警方出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人把在T国当地的黑火药销路据点全部揭发曝光了出来,在跨国际通缉令的范畴下,已经不在是帮派内斗这么简单的了。
所以舒岚,你就没仔细想想,江左易当初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么?”
怎么全身而退?
我只记得那端日子,他来往S市和T国十分频繁,而我还在带着凌雪和小零到处躲着凌楠那个变态。
高山峰自杀的当日我也是在场的,一枪爆头,满床铺都是血与脑浆。可是那个现场——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一步步地回忆一切细节。
江左易当时是怎么表现的?他不肯在第一时间让凌楠进去查实,而是主观的论断了高山峰的手上有开枪留下的硝烟反应。
那么当时这血腥的一幕,究竟是真的,还是演的?
“凌楠兄妹一家的仇,是要找你们舒叶两家和高山峰来报的。”林语轻的话,最终坐实了我的一切逻辑线索:“如果猜测没错,高山峰的腿也是凌楠设计炸残的。”
我说是啊,让江左易开枪的人毕竟是高山峰,说起来,他更应该为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杀手负责。
“所以江左易要救他的义父?在凌楠的百般部署之下,完成他的偷天换日。然后算准了凌楠会煽动起高山峰在T国的一切帮会势力,故意以继承者的态度来控场。但实则暗地里一把火烧了后院,让T国警方出面硬生生端掉了黑火药的下游。
他把高山峰带回了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藏起来,是怕一些没除干净的余孽找到他后再起波澜?”
我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说难怪凌楠说他输了,他终究……还是没能斗过江左易啊。
“是啊,如果有人找到高山峰,那会非常的麻烦。”林语轻说:“因为他已经把相应的罪名和证据都堆在这个‘已死’的老人身上了,如果高山峰再次现出江湖,那么对接泰国黑火药一案的所有事端都会蔓延过来。
无论是国内警方还是国际警署都不会轻易睁只眼闭只眼,到时候,甚至连他手里的整个江源集团都要受到波及。
舒岚,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江源集团的水从源头上就是干净的吧?
当年要不是江左易带着凌楠和高山峰里应外合地铲了江半城和他的两个儿子,不会有你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光鲜。”
“江左易……可能只是为了保护我……保护我家的公司,保护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尊严。”我痛苦地蹲下身去,我说我不信他是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折手段的人。
“他只是被凌楠逼迫到了绝路,才不得不这样做,他义父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对不对?”我说你们相信我,小飞不会是他害的!
“我们没有人说小飞是他害的。”林语轻把我拉起来,让我坐在椅子上先喝口水冷静冷静:“可是小飞是在和家收容所出的事,你和江左易在一周多前才对这里进行捐赠。小飞替你跑过这边的专访,而高山峰又曾被藏身在这里。
你说这一连串的线索……谁能给我们一个解释呢?
小飞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拍到了什么?我们是他的朋友,家人,我们必须要知道。”
我说我能理解,我也会……会去问江左易的。
“可是我相信他,不会是他……”
“我也愿意相信不是他。因为在整个S市,并没有人真的愿意与江左易为敌,包括我在内。”苏北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声音不徐不疾却掷地有声:“但是舒女士,我今天可以把话挑明了放在你面前。
我不管你跟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立场如何。知不知情,维不维护。但如果小飞的事真的与他有关,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苏先生……我……”我终于能够理解那些年来叶瑾凉对我的保护,一个女人想要撑起一片企业在众多优秀的男人之间周旋,那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就像现在——我明明就一头雾水,明明不知自己所做何错,却能被苏北望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堂堂启苏集团总裁,背后就是这样欺负女人的么?”身后话音一凛,我触电一样弹起腰身转过脸。
“江……”
江左易?他来了!
我差一点就像个没妈的孩子一样扑了过去,可是理智和尊严还是抓住了我坚如磐石的脚步。
“有什么质疑,你们可以当面向我质问。单人也好,组团也罢,律师警察还是道儿上茬架,我江某人奉陪到底。”江左易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腰,我觉得我的腰生的特别好,就仿佛专门为他准备的一个拿捏位置。一下子就给搂了过来。
此时的我浑身瑟瑟发抖,一身一裤全是血。江左易丝毫也不会回避,就这么把我当树懒一样拎过来:“苏先生,我敢让那小子的血沾在我身上,说明我问心无愧。”
苏北望抚了下眼镜,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动:“请恕我直言,道上跑的野狗,就算是栓了绳子还是狗。你的承诺,可值分文?”
我能领会苏北望的修养,也能理解在至亲之人遭遇如此变故的时候,任何人都是可以褪去外衣,变得很具有攻击性。
但是我一点都不担心江左易会失控出手来激化矛盾,因为他的那一句问心无愧,已经将我从极尽崩溃的边缘情绪里一把拉出。
我像一条搁浅好久的鱼,拼死挣扎着就只是为了最后的一口呼吸。
还好,他来得及时。
“苏先生,如果你真的在乎疼爱家里的这小弟,当初就不应该由着他的性子乱蹚浑水。”江左易不卑不亢地说:“像你们这样的豪门望族,总以为树大遮阴。难道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你们照顾不到的时候,那些惹祸惹惯了的傻孩子,会不会被人啃得尸骨无存。”
“不用你来教训我。小飞出了这样的事,活着是老天保佑,死了他算因公殉职。
人的生命有长度也有厚度,总比某些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从心里就是烂的要强!”
“够了!”身后一直大手抓着苏北望的肩把他推搡一边:“字签了么?
还有空在这里吵架?!你有这个本事平日里先吵得赢我再说!”
苏西航似乎是从单位里直接赶过来的,连白大褂都没换。
这会儿捡起地上的风险告知书,眉头一皱,说签了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对双胞胎兄弟同时出现,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
苏北望看着那份告知书,怒道:“什么你就签?不是说会植物人么!你跑过来干什么的?”
“颅内空压已经降到了百分之零点五,碎骨聚在在脑干后下丘脑血管最密集的地方。全身性神经功能瘫痪已经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苏西航摇摇头,把文件直接给拍苏北望的胸口上了。
那边汪甜玉已经哭得站不稳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扶着她,陪她掉着泪。
我想那应该就是苏西航的妻子了,是个圆脸长腿的女人。挺时尚知性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已经有过三个孩子的妈妈,更不像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妈妈的…..女科学家。
等到护士出来把风险告知书带进去,并吩咐我们准备开颅手术的时候。江左易拉着我的肩,说带我回去。
“我不走…..”我咬着唇,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决堤。
“舒岚女士,你还是先回去吧。”林语轻走上来,劝我道:“这边的情况如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另外,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证据,什么线索,也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我点点头,我说我是找你?还是先通知警方?
“如果你信得过我,还是找我吧。”林语轻冷笑一声,特意从江左易身边擦了过去:“毕竟,有些人可是会跟某些警署的长官穿一条裤子的。”
我不知道江左易是真的改了脾气秉性还是怎么了,不管是谁的揶揄和讽刺,都不会轻易激怒他。林语轻的话暗讽警署的李署长跟江左易私交过甚,所以担心证据上有猫腻。
我都听得出来,那个男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
“走吧,舒岚。”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带着一身的血腥气端坐在沙发上,江左易在浴室里帮我放洗澡的水。
等到我像幽灵一样蹭到他身后的时候,他明显吓了一跳。
“怎么过来了?等下,水温不够。”他说。
我说我受不了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小飞满身鲜血的样子。
江左易过来抱住我,像哄着孩子一样轻拍我的背。
“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我僵着笑容推开他:“大夫说的你没听见么?植物人……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他太粗心了,什么都干管,没有好好保护自己。”江左易挽起袖子,结实的手臂在水里轻轻地搅动,大概是在帮我探水温。
“衣服换了吧,差不多了。”
他伸手就去解我的纽扣,我说不用,我自己来。
我动作有点大,可能是心理上无法从白天那场噩梦里挣脱。对江左易的抵触只是源于那些真相背后的攻心计,让我越来越觉得,他才是那条比凌楠更可怕的毒蛇。
“我自己来,我想……静一静。”
江左易说好,衣服让我扔到篮子里,他帮我洗。
“我知道怎么洗血迹最方便有效,以前习惯了……”他说。
关上门,我用最快的速度脱掉了衣服,伸手把口袋里的硬币钥匙掏出来,诶?这是什么!
我在风衣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扁扁的塑料片!
这应该是——照相机的储存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