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良还真喊,“师妹,别磨蹭了,照之前师父教的就行,你一直做得很好的。”
于良这么大声,引起御纸坊几名小匠的不满,发牢骚抱怨。让纸官署的少年郎们听了,就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居然就此两边吵了起来。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西骋都被拉去了注意。
唯有采蘩,连一眼也没从浆水上离开。周围发生的喧嚣吵闹,仿佛她毫不察觉。
姬钥记得很清楚。她的全神贯注,令她的动作那么轻盈。似乎,动若水,静也若水,充满不可思议的美妙之感。他不懂造纸的工序,但觉她不在做一种体力活,而在享受一种快乐。她没有理会四周,兀自沉浸于愉悦之中,然而四周的人看着看着,神情也愉悦起来,他就对造纸突生渴望,真想亲身体会一番。
他因为跟祖父母生气,特意分开坐,和丹大人,还有于良邻桌。
丹大人当时说了一句话,“莫非她悟了?”
悟了什么,姬钥不明,但知必与姐姐水柔般的造纸术有关。他看得呆了,直到西骋那边出事。
煮料其实一旦生火,除了不时搅拌之外,就是等待。当然,听着枯燥,对造纸的人来说,在煮料的同时,仍可以做其他事。尤其是采蘩,她充耳不闻外界,动作又定心得很,但一直都忙个不停。
可是西骋熟练操作前半段,很快就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搅拌时神情恍惚,不搅拌时就发呆,要么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十分难耐的模样。知道他近况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是酒瘾上头,身体不好受了。谁知,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面。
西骋徒手去端石锅,立刻烫到。手一松,石锅掉地。不但白费了两个时辰煮出来的浆液,他的手掌顷刻起水泡,烫伤得厉害。
这是一个对像西骋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会犯的失误,但他犯了,而且这个失误完全可以让他当日就输。
当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甚至相国大人要上前跟西骋确认时,采蘩那边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形——支撑她石锅的架子突然倒了。
“无端端地,架子怎么倒了?”正好说书人也讲到这段,有人发问。
“不知道啊,大概是童大姑娘运气不好。可咱说道这儿,就得夸夸童大姑娘的气度了。按说西大公子是他自己失误,且发生在前,应该仍是他输。但童大姑娘说因为她的煮浆也废了,比试不能是没造出一张纸的人赢,所以请求评官们延长当日时限。好嘛,本来童大姑娘可轻松获胜,变成两人重新再来。”说书人摇头叹气,但语气一转,“不过,如此一来,谁敢再说女子柔弱。”
多数人随之点头。
“西大公子手上烫伤,就算从头再来,童大姑娘仍占了优势。这么看,童大姑娘未必输定了。”又有人说道。
“我不如此以为。童大姑娘的石锅莫名其妙-倒了,这是老天爷不让她赢。西大公子失误一次,还能失误第二次不成?手伤是小,名声是大。我要是他,这一烫说不定就清醒了。输给一个女子,他将来还如何立足?再者,比纸之约定下时,听说那位童大姑娘不会造纸。西大公子便是手伤了,也能赢过她吧。”另有一人凑上话。
姬钥一边听着他们嚷嚷,一边对采蘩说,“姐姐这回确实运气差了些,但姐姐如此大度,弟弟也真心佩服。”
采蘩好笑,“都说了我是小心眼,你怎么不信?那架子是我自己弄折的。”
“?”姬钥凸出眼珠。
“我还正愁浆制得不好,可因为有时限也不能重来。千秋纸坊所用石灰与纸官署不同,含杂质较多。我试了三桶,仍没做到理想。”运气其实很好,“西大公子一失误,我趁大家都注意在他那儿,就略动手脚。”
“可你不必那么做反而能赢啊。”姬钥傻愣愣说道。
“那可不行,我满打满算让人看到最后的,怎能第一道工序就完了?”
总之,跟什么大度,巾帼,胸襟,不好意思,一点儿搭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