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集天下之最美最奇最真,愿待老再前往,终却一生。”笔一横一顿一回勾,采蘩抄完了整本。
屋里已经掌了灯,小厮见她搁笔,连忙问道,“大小姐抄好了吗?”
采蘩点点头,这时才注意到屋外声音嘈杂,叮叮当当,话语不断,哈哈大笑,还有高声唱曲的,还有人帮腔的。
“怎么这么吵?”采蘩边问边看出去,屋舍围绕的宽敞庭中升着几堆篝火,火上架着全猪全羊,正嗞嗞冒着红油。有几个人往上浇酒,火焰就窜到了肉上跳动,引发一阵狂呼乱叫。绕篝火围坐成三四个圈,是白日里看到的那些抄书人,这时摩拳擦掌就等着开饭,哪里还有半点斯文的模样。
“本来今日这些人就要散,舅爷便准备了告别酒。没想到书斋的人来增订舅爷的书,他们又有活干又有大酒大肉,自然是乐得没边了。”小厮为外面欢闹的气氛所染,脸笑眼眯回答采蘩,又道,“舅爷说了,大小姐若抄完,可以加入他们一起吃顿烤肉。这可是舅爷特意找来的牧族厨子,烤得一手天下无敌的全羊全猪,那刷料是祖传的秘方。”禁不住咽咽口水。
让她坐在一群男子中吃烤全羊?这位舅姥爷是随便说说,还是真得开明?采蘩看了看天色,太阳已落,夜幕上来,半边彩蓝半边黑蓝,离三更还有几个时辰。
她嘱咐小厮,“你去把我院里所有人都叫来,免得我一人吃好的。回去她们说我这主子不体贴。”
小厮忙道,“大小姐连这都想着她们,还不体贴?我立刻就去。”
采蘩走到正拿碗喝酒的颜辉那儿,见他目光中闪现惊讶。就知道他请她是客气。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借他这全肉宴把自己院里的人清空,自然不客气照坐下来。还给他倒酒。
“舅姥爷,闻着香味我好饿,什么时候能吃了?我还从来没吃过烤全羊,看着又新鲜又有滋味。刚刚我让您的小厮把我院里的人都叫来凑热闹,钥弟和雅雅不在,也就没剩几个。您不介意吧?”
颜辉喝尽她倒的那杯酒,“听闻你善待下人。看来不假。”
“舅姥爷对这些为您抄书的人也好,好肉好酒,特意请了厨子来,根本不惜银子。”采蘩倒不是恭维,“何不折成报酬给他们。也许他们的家人还多感谢您一些?”他们的酬劳可不是一本书一两,要低得多。
“心怀大志,无奈低头。”颜辉望着那群乐颠醉态的人,“银子这个家里有的是,我没有什么惜不惜的,但我若给他们折成银子多付酬劳,就是坏了这行的成规。他们今后为别人抄书,会觉得酬劳太低而不可干,反而减少了收入。让其他人抢了活儿。我一时心软却让他们生了惰性,不如大吃大喝一番,好歹第二日睡醒,开怀过了,接着辛苦谋生活。”
“谢舅姥爷这番话,采蘩受教了。”采蘩再倒两杯酒。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我能不能敬舅姥爷一杯?”
“你要学的多着呢。不过你也不是心肠软的人,突然把自己院子腾空了,意欲何为?”颜辉接过,饮尽。
采蘩心里咯噔一下,讪笑掩饰,“舅姥爷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自己觉得烤全羊十分新鲜,让其他人也尝口鲜,不行吗?而且您这儿一个女子都没有,我那几个丫头若不来,我岂非成了没羞没臊的姑娘?”
“欸,就是最后这句。你怕传出去不好听,可不是真心让人来尝鲜。这便是你和芷娘的不同。她若让下人们来乐,必定不会想自己的名声不好听之类的。”言辞犀利,面容满笑,天生娃娃脸全无恶意。
“我同义母如何能比?能跟舅姥爷像上两三分,已是我的造化。”采蘩心道,宁可他误会自己好名。
“丫头骂我。”颜辉却笑出声,“是,我俩谁也别跟芷娘比。我说过,好人死得早。可我想长寿,活得像乌龟王八一样最好。”
采蘩也笑,“这我就没法说什么了。舅姥爷,我看那羊烤得焦黄滋油,差不多了吧?”还是先吃到嘴里最实惠。
颜辉拍手,全场立静,“你们之中好些人都知道我的,吃之前有规矩。”
有人喊,“一句诗!”
“不错,取个两字的题,人人要说一句诗,诗里必须有这两个字。从来这题都是我取,今日我外甥孙女在,就让她来说吧。”颜辉交给采蘩。
采蘩推辞,“舅姥爷,我不会。”
“什么不会啊,随便说两个字,好比牡丹,桃花,小草,接下来让他们伤脑筋就是。”与其说颜辉在找采蘩的麻烦,不如说他是在观察她。
采蘩见状,知道他坚持,便道,“乌云。”
有刻意讨好童家大小姐的,直说好题。多是读书的,作诗信手拈来,你一句我一句,转眼就过了大半数人,其中好句真不少。到一个稀拉胡子的矮个子站起来,庭中分外安静。
“他是才子?”采蘩以为大家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