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里珊难以置信,想开口辩解。
百里长歌出声打断她:“告诉我,你那天之所以会跑出去喝酒的原因。”
百里珊小脸上彷徨无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百里长歌也不逼她,接过沁雪准备的点心慢慢品尝等着她开口。
百里珊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眼角的泪被风干,这才低声道:“大姐之前在调查案子的时候应该知道我爹在数月前出过远门,你去了滁州以后,有一晚我爹去书房找侯爷,我刚好经过外面,无意中偷听到二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然而我亲生娘亲竟然是侯爷的前任夫人谢如凤,亲生父亲却是一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人。我爹出远门的那段时间,临近我的生辰,却也是谢如凤的祭日。”
百里珊看着远方,眸底的伤痛一览无遗,“我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所以跑出去买醉,以至于后来……”
百里长歌心中哀婉片刻,问她:“那么这件事,尤氏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发现怀孕没几天的时候。”百里珊道:“她是过来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我怀孕了,她想打我,我怕她伤害到我的孩子,所以情急之下吼了一句‘你又不是我娘,凭什么管我’,她震惊过后去找我爹,让他说出所有的真相,我爹被逼无奈,只能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她闹腾得厉害,我爹别无他法,只能让她继续疯魔下去。”
百里长歌淡笑:“如此说来,这个家中不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百里珊垂眸不语。
百里长歌微叹,“看来我猜的没错,你的确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卑微的身份所以才草草答应了左丘鹤做他的妾。”
“若非是为了这个孩子,如此见不得光的身份,我如何还有脸活下去?”百里珊泪眼婆娑。
“你放心。”百里长歌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宽慰她:“你永远是这个家的三小姐,便是你如今怀有身孕,也断然不可嫁他人为妾,要嫁也得风风光光明媒正娶为正妻。”
百里珊正感动,忽听得背后一声剜心地质问,“百里珊永远是这个家的三小姐,那么我算什么?”
百里长歌猛然回头,就见沁雪早就哭成泪人,憎怨的眼神瞪着她和百里珊。
“沁雪你胡说什么!”百里长歌面上微怒,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是武定侯府的掌家人,在你面前,我卑微得如同蝼蚁,便是借我一百二十个胆子,我又如何敢胡说?”沁雪撩袖抹着眼泪,道出最致命的一句话,“谢如凤,是我娘。”
“什……什么?”百里珊只觉得全身冰冷,不敢置信地站起身连连后退。
沁雪的眼神如同锋利的冰刀,狠狠剜向百里珊,“倘若没有你,我就不可能被亲爹抱到谢如凤身边,被人从小骂到大;倘若没有你,我就不可能在养父家险些被他欺辱;倘若没有你,这武定侯府的三小姐是我,为什么你抢了我的一切还活得这么心安理得?你未婚先孕了有人帮你打圆场,而我露宿街头的时候怎么没人同情我一下,怎么没人看到我才是真真正正的侯府三小姐!”
“不……不是这样的,沁雪你冷静点。”百里珊拖着身子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坚硬的墙壁上,再无退路。
百里长歌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快速站起身走到前面拦住沁雪,“珊儿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你纵有天大的冤枉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孕妇,毕竟这件事不是珊儿指使的,你便是杀了她也没用。”
沁雪闻言,眼泪越发簌簌落下,“大小姐,你当初一直问我为什么要伙同三夫人绑架二老爷,我现在回答你,因为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不会变成这样,我明明能像普通人家子女一样享受天伦之乐,却因为那个男人,从此我只能过着与乞丐抢食物的悲惨生活,好多次因为肚子饿偷了人家的东西被打成重伤,那个时候正值寒冬腊月,我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死了,再也不用感受这世间无止境的寒冷,可我恰巧遇到了三夫人,若不是她怜悯,我早就成了一缕游魂。而这个真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百里珊自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沁雪所描述的情景,再加上她怀有身孕,慈母情怀如同决了堤的洪流,在听闻沁雪的话后,眼泪唰地就落下来,一撩裙摆她噗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沁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如此不好,你放心,我会把这一切都还给你,让你做回百里家的三小姐,让他们补偿你这些年所受的苦难。”
百里长歌不忍地看着百里珊,走过去要扶她起来。
百里珊轻轻扒开她的手,“大姐你别拉我,这些是我欠她的。”
百里长歌提醒,“地上凉,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再这么跪下去,会对胎儿不利。”
沁雪也抹着泪,在她的预料中,依照百里珊嚣张跋扈的性子,定然会与自己大闹一场,她原本就只想借着这次机会倾诉出心中的苦闷,可百里珊下跪这个举动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除了眼泪,沁雪再无法用其他方式来发泄,此刻再听到百里珊说愿意将一切都还给她,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再也不顾百里长歌和百里珊,沁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拔腿跑出大门。
百里长歌看着沁雪跑出去的背影,幽幽一叹,“还了身份又如何,这十多年的经历想必如同才结痂的伤疤被人无情撕开,再结痂,再撕开,是永远都不会复原的。”
百里珊一听急了,拉住百里长歌的胳膊,“大姐你帮我想想办法。”
百里长歌想了想,“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得看沁雪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百里珊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眸中难得的放出亮光。
“想办法让二老爷收沁雪做义女,但不能让二老爷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样一来,你们俩便是平起平坐的姐妹,别的不说,就单单是婚姻大事,沁雪有了这层身份,将来也会找个好婆家。”
“可是……”百里珊面露犹豫,“沁雪这么恨我爹,她会答应认自己的亲生父亲做义父吗?”
“倒也是。”百里长歌斟酌片刻,“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待会儿我会将她带回府,应该有办法解决的。”
如今的百里长歌在百里珊心里就是个无所不能的救星,说出来的话总会让人莫名安心,如今听闻这句话,百里珊终于放下心来,在百里长歌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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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歌从别业出来的时候,沁雪正蹲在大门口石狮子旁边痛哭。
“跟我走吧!”百里长歌走过去站在她身侧。
沁雪恍若未闻,依旧抱着双膝痛哭。
百里长歌拍拍她的肩,“出了这样的事,我也觉得遗憾,可你过去的十多年永远也换不回来了不是么?”
见她不说话,百里长歌继续道:“跟我走,我虽然没办法让你回到十五年前重新开始,却能保证你以后再也不受任何人欺凌。”
沁雪哭声戛然而止,从双膝间将头抬起来看着她,“你要带我去哪儿?”
百里长歌再不说话,拉着她飞身上马,不多时便飞奔到武定侯府。
让人将百里敬请来书房,百里长歌让沁雪倒了杯茶给他。
看清楚沁雪的样子,百里敬眼眸眯了眯,“这不是陪着珊儿去玲珑坊的丫头么?长歌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侯爷你仔细看看她,可会觉得像谁?”百里长歌淡淡一笑。
百里敬闻言仔仔细细打量着沁雪,突然之间瞳眸骤缩,不敢置信地指着她,“这……这是二弟……”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四下扫了一眼又住了嘴。
“不错。”百里长歌笑道:“她才是真正的三小姐,只不过如今十五年过去,即便将真相公于天下,于沁雪和百里珊而言,都再也无法重来一次,所以我才会想出让侯爷收沁雪做义女的办法,毕竟这是百里家亏欠这个孩子的,她理应得到补偿。”
百里敬对于收沁雪为义女这件事倒没有多大的抵触,颔首过后,有些担忧地看向沁雪,“我这边倒没什么,只怕这孩子不肯依。”
沁雪早就在百里长歌提出认侯爷做义父的那一刻惊愕得睁大了眼睛,正如大小姐所说,百里珊成为侯府三小姐已经是定局,便是如今曝光真相也于事无补,她终究是回不了家的,今日质问百里珊不过是想把这么多年的怨气发泄出来,但她万万没想到,大小姐会让她认侯爷做义父。
“沁雪,你可愿?”百里长歌也看向她。
“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沁雪不知所措,“我愿意。”
百里长歌勾唇一笑,再度示意她上前来奉茶,“既然这样,侯爷喝了你的这杯茶便是你义父,从今日起,你就是这府中的五小姐,与我们平辈,吃穿用度以及住处待会儿我会让秋怜给你安排,若是哪里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对于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绝对不能在二老爷面前暴露你的身份,否则到时候我定饶不了你!”
“多谢大小姐。”沁雪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百里敬磕了头,又朝百里长歌谢恩。
“嗯?”百里长歌拔高尾音。
“多谢……姐姐。”沁雪斟酌片刻,极不自然地改了口。
侯府多了个五小姐,一直空着的丹青阁热闹了起来。
百里长歌安排了两个婆子四个丫鬟给沁雪,又设了晚宴,将二老爷请来前厅用饭,一直热闹到深夜才散去。
临睡之前,百里长歌突然想起来沁雪被她带过来,玲珑坊那边,百里珊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索性重新穿好衣服,连夜挑选了两个秋怜亲自调教出来的丫鬟送去玲珑坊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梁帝亲自送身中剧毒的轻默公主去避暑山庄养病。
百里长歌收到消息后想起了那日静妃让人传来的纸条,梳洗过后马不停蹄赶到晋王府。
彼时叶痕正在书房教嘟嘟写字,见到她满头大汗跑进来,忙问:“发生了何事?”
百里长歌问他:“梁帝今日亲自送轻默公主去避暑山庄,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叶痕淡淡点头。
“你不是想知道关于你母妃的事吗?”百里长歌皱眉,“怎么知道静妃跟随梁帝出宫一点动作也没有?”
叶痕扬眉,示意她坐下,亲自给她倒水,“我和静妃之间,你认为谁更等不及?”
百里长歌喝了水静下来想了想,“倒的确是静妃比你着急,所以你是在等着鱼儿上钩?”
叶痕笑笑,不置可否。
早就见识过叶痕的波澜不惊,百里长歌知道自己此刻心急也没用,只好静下来陪他等着。
果然,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薛章就带着梁帝的口谕前来晋王府。
将嘟嘟交给青姨,叶痕和百里长歌一起出来接旨。
按照梁帝的旨意,让百里长歌前去避暑山庄替轻默公主清毒。
听完旨意后,百里长歌看了叶痕一眼,“你说这是不是静妃在梁帝身边吹了枕头风?”
叶痕颔首,“若是不这样,她如何能光明正大将我们俩引出去?”
百里长歌深觉有理,便不再耽误,回府取了药箱去支会了百里敬一声和叶痕一起跟着薛章往梁帝仪仗队走去。
仪仗队停在城门口。
京郊最近的避暑山庄在三泉湖中心的小岛上,从帝京出发,两个时辰可到。
百里长歌和叶痕步行跟着薛章走近仪仗队,老远便能看到明黄盖伞和宫女太监手中的幡引,梁帝坐在前面的御辇上,后面的软辇四周围了浅粉纱幔,四周垂金色流苏,隐约可见里面躺着叶轻默的身影,仪仗队最后面,跟着几位太医,人人噤若寒蝉。
静妃今日一袭素色宫装,绾了同心髻,依旧如同灵堂所见那日未施粉黛,还算清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静静跟在叶轻默的软辇后面走着,连百里长歌和叶痕走在她身侧,她也仅仅是抬起眸来冲他们微微一笑便垂下眸,仿佛送金银梳送纸条,意图攀上后位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梁帝几次出声让静妃与他共乘御辇,都被静妃以身份不宜婉拒了。
百里长歌好笑的看了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一眼,想着这一招欲擒故纵,她用得甚好。
经历了两个时辰的长途跋涉,仪仗队终于来到三泉湖。
岸边有两艘乌篷船,梁帝下了御辇后,由薛章搀扶着当先上了其中一艘船,两个暗卫立即跟上去摇橹,其余人等站在岸边等候船到了岛上再折回来。
第二艘船,上昏迷不醒的叶轻默和静妃,百里长歌作为梁帝特邀的医官,理所应当跟上去。
叶痕一保护妹妹和未婚妻为名,也上了那艘船,亲自摇橹。
看着中规中矩坐在一旁的静妃,百里长歌眸光微微闪动,想着如今叶轻默昏迷,船上只有她、静妃和叶痕三人,静妃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么?
静妃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仰起头,轻轻一笑。
百里长歌回以一笑,心中更加讶异,难不成送金银梳送纸条的人根本不是静妃?
她正愣神,静妃突然开口,声音温婉,“听闻长歌小姐医术高绝,想必定能让轻默公主起死回生,到时候皇上也可以放心了。”
百里长歌笑笑,“静妃娘娘当知传言只是传言而已,毒箭木的毒性,天下人皆知,若是你现在就把我捧上天,那么到时候我无法让轻默公主苏醒过来,岂不是自打脸?”
静妃面色一僵,随即笑开,“能得皇上亲自召来,长歌小姐的本事不容置疑。”
“能得皇上青睐,这得多谢静妃娘娘吹了好大一阵枕头风。”百里长歌翘起唇瓣。
静妃温婉的面容逐渐变得凌厉,看向百里长歌的目光也不再是单纯的柔和,而是掺了复杂的情绪。
“静妃娘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百里长歌四下扫了一眼,梁帝的那艘乌篷船已经走远,而此处距离岸边较远,无论哪一边的人都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她放下心来,继续道:“送我金银梳,又故意让我们出来,你究竟有何目的?”
“长歌小姐是聪明人。”静妃挑眉,“应当猜到了金银梳的意义,至于引你们出来,自然是做一桩交易。”
百里长歌冷笑,“静妃娘娘如今没有了怀王的依靠,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和晋王会听你摆布?”
“你当然不会听我摆布。”静妃神色缓和下来,“但晋王不同,我手上有他一直想知道的东西,这个东西足以让他抛开一切来取。”
“是吗?”百里长歌拖长尾音,“莫不是静妃娘娘为了攀上后位故弄玄虚的吧!”
虽然双方都清楚这个交易,但百里长歌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反倒让静妃惊了一惊,她赶紧探出头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能听见后才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但也因为百里长歌挑明了目的,她的胆子大了起来,直接道:“没错,只要你们帮我坐上后位,我便以当年宸妃和皇上的故事真相作为交换条件,相信晋王会很感兴趣的。”
这个女人竟然想威胁他们!
百里长歌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前两日傅卿云与她说了在东宫偶遇安王的情形,她神色间略微有些担忧,“哎呀,不知静妃娘娘可收到消息,怀王殿下如今被关在某间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呢!”
静妃闻言脸色大变,“你们把怀王怎么了?”
“不敢不敢。”百里长歌拱手,“怀王殿下过得很好,就是空间小了点儿,光线弱了点儿,食物少了点儿,不过算下来,那也是个安宁之地。”
静妃面色一变再变,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计划得如此周密,竟会漏算了叶祯早已经落到他们手里。
思索再三,静妃咬咬牙,“只要你们放了怀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