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时翻身下马,随着叶天钰前往朝露殿。
经过玄武池畔,百里长歌抬眸便看到朝露殿的房檐四周还在挂着白绸,她微微蹙了眉。
梁帝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心思透彻的叶天钰自然注意到了百里长歌的神情,他也抬目看去,顿时也皱了眉,随后低声吩咐跟在身侧的离落,“你亲自去将白绸撤下来,在大祭司到达朝露殿之前,我不想看到任何有关丧殡之类的东西。”
离落闻言悄悄从几人身后闪了身影。
一行人到达朝露殿之后,房檐上的白绸果然被撤了个干干净净。
“大祭司请先入席,皇爷爷稍后便到。”叶天钰将苍渊领到前排位置坐下,又陆续安置了其他使者,最后才是众位王爷和百官。
安排好一切后,叶天钰低眉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肴,完全没有荤腥,全都是素斋,白玉杯中盛放的也不是酒,而是中等茶叶冲泡的茶水。
他再次皱眉。
但苍渊已经入席坐下,他也看到了桌子上的东西,眼神非常随意。
叶痕看出了叶天钰的为难,忙开口说道:“听闻大祭司在饮食方面的忌讳比较多,父皇便吩咐御膳房全部做成了素斋,还望大祭司见谅。”
一番话,完美地掩盖了梁帝摆丧殡宴的尴尬。
“无碍。”苍渊随意摆摆手,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百里长歌坐在百里敬旁边,她自然注意到了叶天钰的神情。
想来这场宴席是梁帝亲自命人准备的。
梁帝莫不是脑子长泡了?来的这位可是南豫百姓人人景仰的神,他不待见人家也就罢了,竟然还特意让人摆了丧殡宴迎接!
众人入席,但梁帝迟迟不来,谁也不敢先动筷,都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
百里长歌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梁帝跟苍渊有仇?否则怎么处处为难人家?
百里长歌坐着无聊,便歪了头低声询问百里敬,“侯爷,昨日我和晋王先离开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百里敬想了想,压低声音回答:“你们走后,皇上便下旨让栖霞宫所有的宫女殉葬,北衙禁军亲自去栖霞宫抓的人,但到了最后发现少了一人。”
百里长歌神情一凛,目光不着痕迹地瞟向叶痕。
少的那位可不就是翠墨么?她动作倒是挺快的,竟能赶在她和叶痕之前逃到晋王府。
想起那个人,她就浑身不舒服,也不知永昌怎么想的,竟然让叶痕冒险保下翠墨。
难不成一个心思歹毒且嘴贱的丫头还能逆天?
百里敬清楚地看到百里长歌面上的异样,他假装替百里长歌倒茶,凑到她耳边道:“听说跑了的那个宫女便是以前在晋王府伺候过小世子的婢女,你昨日去了晋王府,可是看到了那个人?”
“我……”百里长歌失语,她很想说是呀是呀我看到了,你们赶快把那个女人抓去殉葬,可是叶痕说了,那是永昌让他保下的人。
既然这样,她还能说什么!
“没看见。”敛了神色,百里长歌摇摇头。
“我知道你向着晋王。”百里敬继续为她添茶,“可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钦天监监正都说了那是天谴,贵妃娘娘的金棺糟了天谴,遗体被天火焚烧,实乃不祥之兆,皇上认为栖霞宫的所有人都不详,所以下令小宦官赐毒酒,宫女一律殉葬,免得留下祸患危害大梁江山,所以,倘若你看到了那名宫女,务必要如实上告,否则到时候出了事会连累到你自己。”
百里长歌嘴角抽了抽。
翠墨倒是个祸患,可惜她太渺小,还不足以威胁江山。
知晓百里敬已经猜出几分,百里长歌索性不再绕弯子,她随意瞟了一眼正坐在苍渊旁边说着话的叶痕,漫不经心道:“侯爷就放心吧,晋王殿下若是想保一个人,那个人就不会提前一刻死。”
百里敬抿了抿唇,无奈地叹息一声又问她,“昨夜的血燕窝……”
“我交给厨房了。”百里长歌答,“如今只怕早就吃到红月肚子里了。”
百里敬心思一动,他再度压低声音问:“长歌,你医术高明且聪慧异常,你觉得红月能否怀上孩子?”
眼皮一跳,百里长歌耸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随后好笑地补充,“不过我看侯爷老当益壮,想必有一发即中的可能。”
百里敬老脸一红。
百里长歌无声笑笑,思忖着该怀的不怀,不该怀的,百里珊却怀了。
这家人,果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愣神间,外面薛章高喊皇上驾到。
众人跪地行礼。
苍渊以及那二十多个使者站起身,躬身拱手。
响亮的请安声过后,梁帝大手一挥,“众爱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坐下。
梁帝说话很直接,“大梁与南豫从无往来,且不知大祭司这次前往所为何事?”
“诚如陛下所说,南豫与大梁确实无往来。”苍渊更是开门见山,“苍渊此次前来是代表南豫帝后迎接皇太子,顺便向陛下问安的。”
“哈哈哈!”梁帝仰天大笑,随后目光凛冽问:“你们南豫的皇太子如何会跑到我大梁来?”
“陛下有所不知。”苍渊安静道:“皇太子自出生之日起就在贵国长大,当年南豫政权不稳,国君和皇后不想皇太子早早卷入朝堂纷争,所以并没有将他带走。”
话到这里,百里长歌和百里敬同时眯了眼睛。
“这么说,你们是早就知晓皇太子所在,有备而来了?”梁帝眸光冷冽下来。
“是。”苍渊供认不讳。
“且不知,你们的这位南豫皇太子是我大梁的哪位人物?”梁帝语气中充满嘲谑。
“他在贵国的名字叫傅卿云。”苍渊回答得极为淡定,“至于如今所在嘛,待会儿我用追灵术一探便知。”
梁帝面色瞬间难看。
百里长歌与百里敬齐齐愣住。
傅卿云竟然是南豫国的皇太子!
这么说来南豫国的皇后就是姑姑!
然而百里长歌此时脑袋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她记得,当日去天霞山的时候,叶痕问过她,倘若有一天傅卿云回来请她帮忙决定去留,她会如何抉择。
再结合当初傅卿云失踪时叶痕那句“在侯府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也真难为他了”来看,他一早就知道傅卿云是南豫太子。
水眸眯成一条线,百里长歌不管不顾周围官员的惊讶抽泣之声,目光定在叶痕身上。
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傅卿云?”梁帝大为惊诧,想了好半天没想到这是谁,旁边薛章赶紧过去低声提醒他。
梁帝恍然大悟,“想不到昔日武定侯府的柔弱书生傅卿云,竟然就是南豫国的皇太子,如此说来当年……”
意识到梁帝可能会借此扣武定侯府一个勾结之罪,百里长歌赶紧起身道:“回皇上的话,姑姑当年只是单纯地爱慕了一个男人然后与他私奔,但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竟然会是南豫国君,否则也不会放任傅卿云这个皇太子在府中任人欺凌了。”
梁帝深觉有理,但他认为武定侯府如今的权势已经够大,倘若再来个南豫国做靠山的话,就真的威胁到江山社稷了。
他本想招呼人现在就去杀了傅卿云,但一想到苍渊口中的“追灵术”,终是抿了抿唇,大笑一声后抬起茶杯冲苍渊一敬,“既然大祭司已经知道了皇太子的身份,那改日再去拜访他也不迟,朕的第九个儿子成王府中养有一批技艺精湛的舞姬,待会儿朕让人去传来给大祭司助助兴。”
“不急。”苍渊抬了抬手,示意手下将进献给大梁的贺礼搬进来,嘴里温和道:“这是国君和皇后送给陛下的礼物。”
三个大箱子陈列在大殿最前面,箱子皆是上等紫檀打造,刚抬出就能闻到紫檀的清香。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
南豫既然是来接回皇太子,没必要送这么多礼物给梁帝的吧?
“开箱!”随着苍渊话音落下,第一个箱子打开。
众人探目一看,纷纷傻了眼。
里面的东西由南豫使者中的四人合力抬出,是一尊方形白玉打造的玉盒,顶端两寸的地方镂空打造出无数小孔,小孔在大殿之外阳光的照射下,从里面发出缥缈的紫光。
“启盖!”苍渊吩咐。
那四名使者小心翼翼地按动机括,将白玉顶盖打开,说是顶盖,实际上连带着整个白玉盒身都取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是雕琢在白玉底座上的。众人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一只由纯紫玉雕琢的仙鹤,栩栩如生地站在白玉底座上,醇正的紫色,水晶般莹亮剔透,将殿外淡白的阳光折射出一层华丽的紫雾。
仙鹤双翼展开,仰脖朝天,呈飞翔状。
雕工细致精美,仙鹤身上随意一根羽毛都雕琢得栩栩如生,其技艺堪称一绝。
众人再度惊叹。
百里长歌愣了愣,紫玉难得,用紫玉雕琢仙鹤更难得,然而能用紫玉雕琢展翅的仙鹤最是难得。
撇去紫玉的绝顶珍贵,光凭那一手精湛的雕工,天下就绝无仅有。
这份礼物,可谓是世上独一无二了。
梁帝的眼眸中同样露出惊艳,随后敛了神色轻咳一声。
众臣反应过来,纷纷坐回身子,脖子却是伸得老长,都想知道后面那两个大箱子里面装了什么。
“这是采了南豫绮罗山上的醇正紫玉打造的仙鹤。”苍渊随意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希望陛下能喜欢。”
绮罗山同大梁的望天崖一样,都是极险之地。
梁帝斟酌片刻,笑赞:“好!玉好,技好,心意好!”
“开箱!”苍渊又吩咐使者打开第二个箱子,是一幅图。
四名使者一人拉住一只角,缓缓往后退。
此图一打开,包括百里长歌和叶痕在内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反应。
这是一幅大梁疆域版块图,最让人惊艳的不是卓绝的绣功,而是穿在一针一线上的黑珍珠。
众所周知,深海珍珠难得,然而黑珍珠更是珍珠中的高端品种,放眼大梁,恐怕也找不出五颗,然而南豫却将黑珍珠穿线绣在彩云锦缎上。
这是一幅大梁版块图,也是一幅价值连城的黑珍珠绣图。
比起方才的紫玉仙鹤,这幅图更当得上世间绝品。
梁帝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苍渊淡淡介绍:“这是盘海深处产出来的黑珍珠打造的大梁疆域版块图。”
梁帝眸光眯了眯,半晌才应声,“贵国好大的手笔!”
苍渊弯唇一笑,“能得陛下喜爱便好。”话完又吩咐人打开第三个箱子。
这一次,众人的反应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惊艳,因为使者抱出来的是一个枕头。
看到这个枕头,现场只有叶痕和百里长歌以及梁帝眯了眯眼睛。
相传,当年苍渊为南豫打了那场胜仗以后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国君心生愧疚,便拿出南豫开国皇帝留下的潜梦枕让他靠睡在密室,仅三天的时间,大祭司不仅身体全部愈合,而且似乎年轻了许多。但自那以后他就戴上了面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而潜梦枕的由来,据说是南豫开国皇帝在梦中得了仙人的赠予。
当然,这些都是叶痕书房里绝无仅有的秘辛上记载的,百里长歌也是偶然得见。
“这便是潜梦枕。”苍渊亲自抱着送到梁帝的桌案上,“当年南豫开国皇帝一共得了一对,其中一只在二十年前被国君送给了在下,这另外一只,便送给陛下您。”
苍渊一解说,众臣这才反应过来,眼珠子都快落到地上。
大方,忒特么大方了!
这潜梦枕可是相当于南豫的国宝,国君竟然如此轻易就送给了大梁?
梁帝向往长生,对于仙道之说更是痴迷,所以相较于前两个礼物,这一尊潜梦枕无疑是最能吸引他的。
但梁帝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来,只微微闪了闪眸,用最平静的声音问苍渊,“照理说来,南豫接回皇太子只不过是顺便的事,国君断然没有如此出手的道理,如若朕猜得不错,大祭司此行还有别的目的。”
“陛下能否让在下为贵国卜上一卦?”苍渊转身看了看大殿之外的艳阳天,眼眸中有促狭之光一闪而过。
“这……”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大祭司说的是测国运,并非为单独一个人卜卦。
在大梁,这种事是钦天监的职责,但昨日贵妃的发引仪式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监正都说了天谴大梁,难不成大祭司还能测出别的道道来?
梁帝没说话,静静看着底下的人。
苍渊也不勉强,缓步回了席位。
“陛下!”钦天监监正惶恐站起身,“所谓国运,乃一国之运道,怎能随意交付他人来测算,此举无疑是有违天道的。”
“孙儿倒觉得监正说得不完全对。”叶天钰出声,“大祭司的实力,天下人有目共睹,更何况大梁的国运就摆在那儿,怎可能换个人测算就有变数了?莫不是昨日监正说了谎?”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昨日监正可是亲口说了天谴大梁,倘若是他说了谎,那么其中心思便值得所有人揣摩了,届时他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这一句话。
“那就有请大祭司帮忙卜上一卦。”梁帝这次难得的不再一个个问过来,直接自己决定,随后她又问,“需不需要摆设祭坛?”
苍渊摇摇头,“自入关开始,在下便由山河脉络,天空阴晴以及星象看了个大概,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如何?”省去了那许多繁杂的过程,梁帝自然高兴,急忙问他,心中不免忐忑。
众人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苍渊幽幽道:“所谓国运,即一个国家事物阴阳交替所产生的周而复始变化过程,九宫八卦中坤、巽、兑、离四卦主运属阴,坎、震、乾、艮四卦主运属阳,国运卦属阳,预示国运昌盛,属阴则预示国运衰颓。目前,贵国的国运卦属阴,这一路上在下推算出了位置。即西南方的坤卦,东南方的巽卦,这两个位置上的‘阴’比较重,倘若这两卦的‘阴’能合并,则物极必反,两阴为阳,可解当前陛下之惑。”
钦天监监正一边听一边伸出手指测算。
少顷,他大惊,噗通跪在地上高呼:“以皇宫为中心,武定侯府便是西南方向,晋王府为东南方向,陛下,倘若按照大祭司的意思,要解当前局势,必先让长歌小姐与晋王殿下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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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呜嗷呜,终于到了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