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那什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她撕扯着嗓子,示意他自己不舒服。
不给叶痕反应的机会,她迅速伸出手将他揽过来,身子倒在她双膝上,“你不是累了么,回府还有一段路程,抓紧时间休息,否则明天恐怕又是一堆事儿等着处理。”
“嗯。”难得见她如此主动,叶痕只得轻轻颔首,不多时便在她怀里睡着了。
马车到达晋王府时,叶痕的呼吸正均匀,百里长歌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下来,迅速往沉香榭走去。
府中下人见到百里长歌抱着叶痕拼命跑,都以为王爷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吓得面色惨白,几位小宦官立即奔往听雪堂去请尹医官。
“程知,王爷怎么了?”刚从内院出来的青姨显然也被吓到。
“王爷没事。”程知赶马车时隐约知道了一些。
安慰完青姨,他目光掠向嘟嘟的房间方向,“小世子如何了?”
青姨没有立即答话,面色有些为难。
青姨一向淡定,能让她露出如此表情,必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程知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他正想亲自去看,那边百里长歌已经从沉香榭回来,刚好踏出东跨院,见到程知和青姨,忙问,“嘟嘟如何了?”
青姨垂下头,低声道:“小世子原是不停哭闹来着,可是后面……后面翠墨回来了。”
“翠墨?”听到这个名字,百里长歌脸色有些不好看。
当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小妮子送回栖霞宫,她该不会趁着宁贵妃殁,再无人管辖,所以借机回来吧?
“翠墨在嘟嘟房里吗?”压下心中不快,百里长歌沉沉问了一句。
“在。”青姨似有愧疚,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直视百里长歌。
“走,去嘟嘟房间。”再不管身后那二人,百里长歌拂袖当先朝着嘟嘟房间走去。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翠墨姐姐,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这个……得看王爷收不收留我。”
“那我去跟爹爹说,让他把你留下。”
“谢谢小世子。”
最后一句,听得出翠墨有些哽咽。
百里长歌心下一沉,缄默片刻,终是抬手敲响了原本就开着的房门。
嘟嘟循声望去,看见百里长歌的时候小脸涌上欢喜,“麻麻!”
来不及穿鞋,嘟嘟从床榻上跳下来就往门口扑。
翠墨提起地上的鞋子,小声提醒,“小世子,您还没穿鞋子呢!”
“这种事,交给我吧!”百里长歌抱着嘟嘟走回床榻,从翠墨手中接过鞋子递给嘟嘟,声音微沉,“自己穿!”
嘟嘟方才被雷电惊吓,好不容易才被翠墨哄乖擦了眼泪,见到百里长歌原本心中高兴,可没想到她此时板下脸来,他吓得小嘴一瘪,手肘撑着床榻就要往里面挪。
百里长歌面上冷色更甚,却是盯紧紧盯着嘟嘟一言不发。
“长歌小姐,让奴婢来吧,小世子还小,更何况他金尊玉贵,穿鞋这种事是奴婢们的职责。”翠墨看着床榻上惶恐不安,泪光闪烁的嘟嘟,心中不忍,她走过来,弯腰就要为嘟嘟穿鞋。
“放下!”百里长歌冷嗤一声。
翠墨拿着鞋子的手僵在半空。
百里长歌伸手,从翠墨手中拿过鞋子递到嘟嘟跟前,再度怒斥,“自己穿!”
嘟嘟委屈至极,呜哇一声便嚎啕大哭出来。
百里长歌心中跟着痛,她闭了闭眼睛,索性将鞋子随意扔在地上,“今日你要是不自己穿鞋,待会儿就别想吃饭!”
嘟嘟哭得更狠。
翠墨再也看不下去,怒瞪着百里长歌,“长歌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小世子?”
百里长歌强行从嘟嘟身上移开眼,视线转到翠墨身上,“翠墨姑娘,我记得方才皇太孙让御林军和北衙禁军封锁了宫门,请问你作为宁贵妃的贴身宫女,为何会出现在晋王府?”
“我……”翠墨一噎,随即眼神冷下来,“我如何,与你无关!这里是晋王府,可不是你们武定侯府,你别妄想在这里作威作福!”
“什么叫‘作威作福’?”百里长歌冷笑,“我不过是处在朝廷官员的立场随意问一句而已,要说摆架子,谁还有翠墨姑娘您的架子大,身上揣着晋王府的通行证,随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毫无阻碍,便是我这朝廷命官想来晋王府,都得让门房来通报王爷呢!”
“你!”翠墨自知理亏,索性闭了嘴,她匆匆出了房门奔往沉香榭。
“翠墨,王爷刚刚吩咐,除了长歌小姐,谁也不能硬闯沉香榭,否则下场只有一个,死!”隐卫闲鸥从暗处现身出来,长臂一拦,隐卫特有的僵尸脸冰冻一般。
“你说谎!”翠墨闻言大惊,“王爷他怎么可能会将我拒之门外,你让开,我有急事要见王爷!”
闲鸥像个木偶一样不动。
说话间,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翠墨狠狠一咬牙,就地而跪。
她衣襟单薄,不多时全身都淋湿了,发髻被暴雨打乱,散乱地贴在胸前后背,娇美的小脸上满是雨水,不断地抬手抹去眼角的雨珠。
这副雨打娇花的模样,像极了被恶毒正室虐待的姬妾。
百里长歌坐在嘟嘟房内,对着外面顺着屋檐淌下来的雨幕发呆。
许是她方才说话重了些,嘟嘟一直哭个不停,气呼呼地瞪着她,嘴里不断喊着“爹爹”。
青姨打了伞走进来,见到嘟嘟的样子不免心疼。
刚才的事,她虽然没有在场,却也能猜出个大概。
将伞立在门边,青姨缓步走过去,轻声道:“长歌小姐,翠墨姑娘在沉香榭前淋雨跪着,王爷也不肯见她,你去劝劝她吧,小世子这里,我来处理。”
“青姨,嘟嘟已经三岁了,他应该要学会自己独立。”百里长歌仿佛没听见翠墨的事情,只将重点放在嘟嘟身上,“穿鞋这种事,他自己能行的。”
顿了顿,又补充,“不仅是穿鞋,以后,净面更衣这些寻常事都应该他自己来,否则从小就养成骄纵的性子,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青姨一句话也没说。
在她的观念里,自己是奴婢,小世子是主子,奴婢伺候主子天经地义,主子被伺候也天经地义。
可长歌小姐是王爷的未婚妻,晋王府将来的女主人,她说什么,自己受着便是了,没必要去反驳。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理解。”百里长歌见她不答话,蹙眉望着嘟嘟,“但唯有照我说的这样做,嘟嘟才会尽快长大,更好的独立,难道你们都希望嘟嘟跟京中那些整天只知道挥金如粪的纨绔子弟一样吗?”
“不会的。”青姨赶紧说道:“王爷不会放任小世子到那种地步。”
“那么,王爷是怎么说的?”百里长歌面上生怒。
“王爷……”青姨默了声,王爷之前是有吩咐过这些事让小世子自己来,可是她们做奴婢的实在看不下去,且王爷在晋王妃这件事上觉得愧对于小世子,所以便对她们的悉心照顾睁只眼闭只眼。
“王爷说的可是同我一样的话?”看到青姨眸中的闪躲,百里长歌瞬间了悟。
“这……”青姨支支吾吾,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爷跟我是一样的观念。”百里长歌放下心来,转而望向嘟嘟,语气较之先前温软了许多,“嘟嘟,你说,你要做个让麻麻喜欢的乖宝宝还是要做坏宝宝逼得麻麻离开再也不理你?”
嘟嘟停止哭声,一边抽泣一边掰着手指头回想百里长歌这番话,“乖宝宝……坏宝宝……”
许久后,他抬起朦胧泪眼,有些后怕地看着百里长歌,“嘟嘟想做乖宝宝,可是我不会穿衣服穿鞋子,麻麻,你等我,我现在就开始学。”话完,嘟嘟挪出来艰难地爬下床捡起被百里长歌随意扔在地上的鞋子,找了一张小圆杌子坐下,笨拙地弯下腰去套鞋。
青姨不敢插手,但终究不忍,只得站在一旁耐心教他。
嘟嘟的声音很小,片刻便湮没在窗外的雨声中,但百里长歌真切听到了,不仅听到了那句完整的话,还从那句话里听到嘟嘟为了不让她离开而下的决心。
还挂着泪珠的小脸配上那一副后怕的委屈表情,让百里长歌一颗心都软化了,可是她不能松口。
她和叶痕今后的路艰险无比,如果嘟嘟不趁早学会独立,迟早会成为对手威胁她和叶痕的软肋。
盏茶的功夫,嘟嘟终于将鞋子穿好,他怯怯抬头,却不敢直视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坐正身子,放软语气,问他,“嘟嘟,你告诉麻麻,你当初在大街上拦住我,让我跟你回家,在滁州的时候亲自煲鸡汤给我喝,又跟你风弄叔叔去学武,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嘟嘟垂下小脑袋想了片刻,随后抬目看着她,“嘟嘟从小没娘,好不容易找到麻麻,嘟嘟不想麻麻离开我。”
他说话的时候,大眼睛内泪光闪烁。
百里长歌喉口艰涩,但还是摇头,“不对,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