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的那个,年纪大约在四旬上下,胖墩墩,肉呼呼,脸上带着好像弥勒佛似地笑容;而瘦的那个内侍。看上去也三十多了,确是个精瘦健壮之人。虽然没有胡子,却透着一股子雄壮英武之气。他站在胖内侍身旁,棱角分明的面庞,给人一种冷苛之感。
这个瘦的,似乎不简单。
他步履沉稳,而且每一步迈出,距离几乎一模一样。
站在胖内侍身旁,他略微靠后了一些,双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
杨守文答应了上官婉儿,被杨氏带着回屋换了身衣服。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走出庭院,却看到上官婉儿已经来到了小楼门外。只是赵宾等人拦着他们,所以三人没有进去。胖内侍脸上露出不快之色,当杨守文走来,他猛不丁开口道:“杨青之家里的规矩可真大,杂家就算是在东宫走动,也没有人敢这样阻拦杂家。”
杨守文一怔,旋即脸色一沉。
“还未请教这位阿耶高姓大名?”
不等那内侍开口,上官婉儿便道:“青之不得无礼,这位是宫中内寺伯牛仙童牛寺伯,他旁边这位是杨思勖杨寺人,此次奉圣人旨意,是随我来勘察情况的。”
说完,上官婉儿瞄了那牛仙童一眼。
“青之不愧名门出身,这家法倒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牛仙童闻听,脸色微微一变,腰杆随之低了一些。
内寺伯,属司宫台所辖。这司宫台以前名叫内侍省,不过武则天登基后,便改换了名字。上官婉儿这番话摆明了是给杨守文撑腰:你不要忘了,这次出来是以我为主,你不过是陪同。我都没有不高兴,你一个小小的内寺伯,怎就敢猖狂?
在司宫台,内寺伯是正七品下的官职,而寺人则是从七品下的职位。
上官婉儿借着介绍的名义,警告了那牛仙童一句,令牛仙童立刻没有了倨傲之气。
“青之,我们进去吧。”
上官婉儿也不想杨守文和牛仙童闹得太僵,便拉着他的手,迈步走进了小楼之中。
“杨思勖进来吧,牛寺伯在外面等着。”
“啊?”
牛仙童顿时满脸通红,想要争辩,却又不敢。
杨守文笑了,轻声道:“多谢姑姑。”
“你叫我一声姑姑,我也承认了……那就要给你撑起颜面,免得出去了被人欺负。”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她知道武则天对她有了疑心,这种情况下,她越是表现的自然,武则天的疑心就越小。如果她遮遮掩掩的,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还有可能会牵连到杨守文呢。
跟随武则天二十年。武则天什么性子,她上官婉儿焉能不知?
“不过青之,你也老实一些吧。
你看看,你到洛阳不足一月,就闹出了多少事情?”
“姑姑,你道我想这样吗?”
杨守文苦笑回答,领着上官婉儿和杨思勖走到暗门口,“赵宾,里面的气味都散了吧。”
“回阿郎的话。已经散了。
方才小人进去查探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杨守文点头,从赵宾手里接过了火把,一只脚买进暗门内。
“姑姑,小心一些,我搀扶你。”
杨守文此时的模样,在外人看来有些狗腿。不过上官婉儿却很享受,一只手搭在杨守文的胳膊上。沿着暗道往下走,一边走一边问道:“青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沈县尊虽然确定了案情,但我却不太同意。
乌尤被杀的事情,想必姑姑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赘言。沈县尊认为,乌尤前夜是和娜塔见面,在被我发现之后。娜塔决意杀死乌尤。然后在天亮后觉察到情况不妙,便逃离铜马陌。可她怎么逃走的?这宅院里昨日那么多人,她又如何逃脱?”
杨守文说着话,便走到了密室中。
上官婉儿环视密室,蛾眉颦蹙。“继续,你接着说。”
“事实上,小侄在进入这铜马陌的第一个晚上,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那天晚上,我养的那四只狗,还有大玉显得非常躁动。可我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此后这个疑问我虽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是却藏在了心里。我这段日子,也调查了关于铜马陌的情况,感觉此前发生的几桩命案,都显得有些诡异和奇怪。
特别是闹鬼这个说法,似乎也就是这两年才兴起。
而在此之前,并没有这样的传说……霍献可的死因我不清楚,但我根据他的死状,怀疑是被人毒杀。至于凶手,我不知道。他生前得罪了太多人,有人报仇也在情理之中;第二任主人名叫庞真,是在霍献可死后不久,就入手了这座宅子。
他的死,就有很多疑点。
首先他没有什么仇人,而且据我所知,霍献可被杀,他的家人却没有受到波及,但庞真却是一家六口,都死在了这座楼内。很显然,这里面绝不是什么仇杀的问题。
之后第三任主人,竟死在了家奴手里。
很奇怪,那个人居然是孤身来到神都,而且一个人买下了这么大的宅院后,就只有他和那家奴两个人居住。除了三个女仆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仆从。要说是摆谱的话,他买下这铜马陌,应该再添置仆从才对。你看我,我这种情况住进铜马陌,如今家里的仆从有二十多人,可那个人却没有。不是为了摆谱,他又为什么买下铜马陌?据我所知,铜马陌的价钱可不低,他应该是花了一大笔钱。
这种消费的习惯,有很多疑点。
家奴杀了他后,便不见了踪影,同样的还有三个女仆,也在他死之后,消失无踪。”
杨守文在一旁解释,而上官婉儿则坐在了榻床上,小心翼翼翻阅笔记。
听到杨守文停下来,她抬起头笑道:“青之,你继续说,我回去后要向圣人禀报。”
“第四任主人是个豪商,死于途中。
他的死,似乎还算正常。可是我却打听到,这个名叫苏之行的豪商,手底下可是有些实力。死于盗匪之手?我不相信!普通盗匪,不可能会打这种豪商的主意,若是那种强横的盗贼……说实话据我了解,苏之行的那点家当,好像又不值得。”
“青之,这些消息,你从何处知晓?”
“哦,我手下的杨从义,原本是薛将军玉郎君父亲身边的亲随,因为在战场上受伤,便退出了行伍。早些年,他们就在天津桥头做苦力,对洛阳的一些事情也有所了解。我与薛家有联系,玉郎君到了洛阳后,也无法安置他们,就让他们来我这边效力。
另外,玄硕法师也与我说过,有什么事可以找北市的沈庆之,那是个地头蛇,包打听。
之前鲁二的事情吓到了沈庆之,我让杨从义过去找他打听,他又怎敢拒绝?”
“嗯,没想到你来神都不到一月光景,居然也有了自己的门道。
好,你继续说。”
“侄儿总觉得,这铜马陌藏着什么秘密。
后来扎布苏被杀,让侄儿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这神都虽有人看我不顺眼,但是却未必敢对我下毒手,特别是在总仙会之后。而且,扎布苏的身上,有梅花针的痕迹,让我就想到了梅娘子。乌尤被杀,娜塔的确可疑,但我并没有对她产生疑心。
婶娘曾对我说过,娜塔是个老实的女人。
我那婶娘虽然没有太多的见识,可在看人方便,却值得我信赖。
如果不是娜塔杀了乌尤的话,会是什么人?当时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前天夜里在灌木丛后和乌尤见面的人,不是娜塔,而是另有其人呢?如果那个人才是凶手,她为什么要杀乌尤?在我想来,恐怕是乌尤发现了线索,并向对方提出威胁。
好吧,不是娜塔,娜塔去哪儿?
她很可能被杀害,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凶手一定还在我这铜马陌。
之前司马道长对我说,这座小楼颇有玄机,并告诉我说,这楼里的神龛,似乎有些不太协调。于是,我就特地在昨晚吃酒的时候,装作吃多了酒,说出要推倒小楼的话。
这样一来,那凶手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再次行动……”
说到这里,杨守文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事实证明,我猜测的不错。
只可惜,这个凶手太过凶悍,而且手段很杂,以至于杨从义不得已将她杀死……我本来还想从她身上打听关于梅娘子的事情,她这一死,梅娘子的下落也就断了。”
“杨思勖。”
“奴婢在。”
听完了杨守文的话,上官婉儿也大体上了解了状况。
她站起身,招手示意杨思勖上前。
那杨思勖从身上的挎兜里取出一个做工极为精美的木匣子,放在了桌上。
上官婉儿小心翼翼把那笔记拿起来,放进木匣子中,然后盖上了盖子。她又让杨思勖把桌案上的砚台和笔墨都收起来,便示意杨思勖先出去,在外面的客厅等待。
“青之,这些东西我拿走,需呈献给圣人。
这里面恐怕记载了一些前朝的事情,似乎狄国老曾与圣人说过,但具体什么情况,估计也只有狄国老和圣人知道。青之,我现在要问你一件事,你需如实回答。”
杨守文愕然,轻轻点头。
和上官婉儿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用如此严肃的口吻说话。
上官婉儿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青之,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入赘宫中呢?”
杨守文,一下子沉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