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下,掉出一颗脑袋来,被宁毅抓在了手上,院子里,石灰乱飞。
片刻后,宁毅举着那颗人头看了看,下午的光景中,开始响起一片尖叫,鸡飞狗跳。
——这一幕发生在秦府的小院子里,宁毅过来赴宴,同行的还有妻子檀儿与丫鬟小婵。院子里人挺多,除了搬着箱子、行李的丫鬟,还有迎出来的秦夫人,秦嗣源也由大儿子陪同着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院落侧门,不远处一名眉清目秀的小校正与这边扑过来扶箱子的剽悍大汉面面相觑。
今天的这场邀宴,源于昨天秦老受到了二子秦绍谦的消息,说他今日下午到家,已然可以确定,于是便邀了宁毅夫妻前来。一来这有着洗尘宴的性质,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宁毅救下秦老,这是大恩,虽然说秦老只是放在心里,如今未曾表示太多,但作为儿子,秦绍和也好秦绍谦也好,却有必要对此事表示正式的感激,而宁毅平素与秦老的关系也算是忘年好友,便干脆在此时做出了邀约,以家宴的形式表示出两家的亲近。
于是,这也就成了宁毅与这秦绍谦的第一次碰面。
能够来到秦家赴宴,此时对于檀儿来说,真是当成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来对待的。虽说几个月前曾经跟随宁毅来秦府拜过一次年,但那时候宁毅更多的是将这位老人当成一位棋友来拜访。
檀儿是懂分寸的人,她知道这老人有学问,或者还有不小的地位,但以往崇拜那些文人墨客,也就向往着相公与人的君子之交,拜访之时只当自己是妻子,未存什么功利之心。这一次却难免有些不一样。
一来她也是更加清楚了老人以往的风光——也是与秦绍和见面之后才大概弄清楚的,曾经的吏部尚书,在她的心里,那可是与皇上差一步的大官,听了名字都得昏呼呼的。就如同一个现代中国人忽然发现自己认识了**********常委一样。
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秦绍和在上次见面时与她聊过几句话,当时秦绍和姿态放得低,他知道苏家是做生意的,苏檀儿甚至在掌舵,免不了说上两句亲切诚恳的话来。官场上嘛,这类话语便是明确的暗示了,苏檀儿自然也听得懂,知道此后苏家的生意至少在江州便有秦绍和的照拂。
其实秦绍和倒也不是在施恩示惠,苏檀儿也不至于一点暗示就诚惶诚恐。但如同那天为着有个知州靠山而高兴,后来总也免不了意识到秦家很有地位,此后苏家可也跟一般人家不同啦,于是今天出门时将自己打扮得格外端庄秀丽,在房间里折腾了半个下午,小女生也似。宁毅也就在旁边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其实以往苏檀儿也是受过大家闺秀的教育的,若是淡淡然然的,自也有一股端庄秀雅的小姐气质,这样一费心,反倒是显得更加年轻,将那股自信从容的气质给掩盖掉了。
不过,倒也是挺有趣的。
结果三人一过来,正好也遇上秦家的二少爷到家,府中的丫鬟下人忙着将行李搬进去。宁毅身边一个小丫鬟搬了个竖起来的长盒子小跑而入,院子里便有个大胡子见了在那儿喊起来:“小心小心!翠儿小心……”狂奔而来。
这名叫翠儿的勤快丫鬟被那长盒子挡住了视线,听得大喊,在那儿陡然停了下来,晃晃悠悠地转了好几圈:“咦?什么……什么?二爷说什么……”宁毅好心想要伸手去扶,那边的大胡子也冲了过来,手忙脚乱中,砰的一下,长盒子最上面那个栅格打开了,一颗东西皮球一般的掉出来,宁毅伸手一抓,漫天的石灰,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受了偷袭,好在石灰倒并不浓。
好半晌,院子里乱成一片,有人喊:“头头头头头头……”也有人喊:“人人人人人人头……”都是拉长了声音,那大胡子也有些尴尬,似乎想要从宁毅手上接过那颗东西,犹豫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正要下决心伸手,旁边那捧着盒子的小婢女探着脑袋往前面看了好几次,意识到自己怀抱的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之后,双眼一翻便往地上直挺挺地倒下去,大胡子便忙着去接住她:“小翠、小翠、你别晕哪,叫过你别搬了……”
把一颗死人头拿在手上的感觉自然不会太爽,而且还是单手拿。好在宁毅镇定功夫了得,将那人头拿了半晌,又转在自己眼前看了看,方才点了点头,目光朝抱着小婢女的大胡子望了望:“这是那刺客的头……”
此时手中的,正是那被火枪炸膛伤了一只眼睛的大汉的头。宁毅知道这帮人的悍勇,当初也曾与陆阿贵打听,只觉得这帮人北上逃窜,其中有一人的功夫恐怕可以与陆红提相提并论。那人名叫陆陀,并非辽人,乃是南方有名的匪人,有凶阎罗之称,杀过官,造过反,后来据说被人收服,销声匿迹。
这次这帮辽人能够逃脱,主要还是因为有亲近辽人的势力在其中运作,想来陆陀这样的高手便是他们派出保护,这些日子他们跑了没有踪迹,想不到这秦家二少回趟家不过迟了几日,便将他们的人头给拿了回来。
以往听说这秦绍谦在军中居偏将之职,供个闲差,没什么大的建树。现在看来,秦家的这两个儿子,恐怕都不简单。
他将人头拿在手上看的时候,秦嗣源也已经过来,于是便也给他看了看。老人家对于死人头并不害怕,只皱眉看了两眼,与宁毅点点头,确认了这是当天的刺客之一。秦绍和面有喜色,正抱着丫鬟的大胡子秦绍谦便笑起来:“哈哈,便是他们吧,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一路逃亡,暴了行踪,在徐州以南乌鸦山附近被人发现,当时我正好赶上,纠集一帮民壮,将他们围殴致死,哈哈哈哈,倒是有一个满身刀疤的厉害家伙逃掉了,真他娘的……”
他说到这里,看看旁边的父亲与不远处的母亲,改口道:“诚、诚彼娘之……没关系,迟早抓住他……”
秦绍和摸了摸下巴:“逃掉的那个叫陆陀,倒是最难对付的,不过他那日未曾参与刺杀,另外的三个,都杀了?”
大胡子秦绍谦点头:“当然,啊,小虎快过来,把这位兄弟手上的东西放盒子里去,我娘不喜欢看到这东西……我就说嘛,他们杀了就杀了,你还出什么馊主意,把人头带回来显摆,他们行刺我爹,这是公案,理应交由官府处置,我们把人头带回来这不变成私仇了嘛,下次一定不能这么做了……不对,没下次了……爹,这真不是我的主意……”
秦嗣源看着这儿子叹了口气,秦绍和倒是想笑又不好笑的样子,被称为小虎的清秀男子连忙过来接那人头,将人头放进那盒子里,此时盒子还在婢女小翠的怀里抱着,她在秦绍谦的怀中晃晃悠悠地醒来,眨了眨眼睛,随即目光一瞪,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顿时又是一阵混乱,有人赶忙过来帮忙扶着,掐人中,秦绍谦苦恼地皱起眉头:“这、这样对身体不好吧,要不要叫个大夫过来……”他平素在军中,对死人倒没了什么感觉,只是对这类身子娇弱的小丫鬟,便有些无奈了,怕把人给吓出病来。
有这一场鸡飞狗跳的变故,片刻之后互相介绍起来,也就不显得生分了。秦绍谦比他大哥秦绍和年纪小得多,今年才三十出头,据说两人之间本有一位兄弟,只是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他留了一脸大胡子,乍看起来显得粗犷,实际上眼神和轮廓都显得年轻,若刮了胡子,说不定便是儒将型的娃娃脸,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年轻人叫做胥小虎,身材高大,样貌清秀,据秦绍谦说武艺极高,因此军营之中聚众打架通常拉上他,因此成了生死兄弟。
虽然秦绍谦言语间试图将自己塑造成兵痞一名,不过在宁毅看来,这两人举手投足,与兵痞之流的感觉还是很不同的,他对这年代的军人倒也不是很熟,只是微有这样的感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