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黑着,一艘画舫从小楼外的河面上驶过去,隐约的灯光。这个时候,画舫上的人应该也都已经睡了,但仔细听着,那边却还传来了轻微的乐声,也不知道是谁,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弹琴。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是更漏子的调呢,哪家的船?”
房间里没什么灯光,自窗棂间望见浮动的光芒,聂云竹已经醒来了,穿着月白小衣打算坐起来,随后又被旁边的床伴搂住了身子,砰的躺回去,锦儿在她的肩膀上拱啊拱的,像只嗜睡的小猪。
“唔,三更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
“天快亮啦。”
“天亮了都不睡,所以白天肯定会打瞌睡的。”锦儿打了个大呵欠,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片刻之后才咕哝道:“梧桐树,三更雨……明明是说秋天,为赋新词强说愁……”
云竹在被褥中笑起来:“人家说的是离情,你却要说时节……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离开了吧。”
“云竹姐你最近就在乎离情吧……”
“所以才要抓住机会与他相聚啊。”
“还真不害臊……”锦儿咕哝着,“云竹姐你真想清楚了?人家都已经有妻子了,真的……不行的。”
类似的话语几个月前其实就说过不少次,云竹态度坚定,这些时日里锦儿不说,但只在行动上一直将自己隔在云竹与宁毅之间,让他们没什么进展。但老实说来,就算没什么进展,两人偏也能随遇而安,弹弹琴唱唱歌聚一聚便也觉得满足了。
云竹姐有这样的心性她是明白的,不过在以往,再风流豁达的男子得了女子欢心之后,所想的不过都是登堂入室,得了女人的清白身子,在金风楼中这么多年,锦儿也是明明白白。宁毅对此能够不为所动,却也实在令锦儿有些佩服。
最近这些天来,据说宁毅到了夏天之后将与他那妻子往苏杭一行,估计还会住上几个月的时间。察觉到能够相聚的日子不多,云竹便也更加珍惜着能与对方相会的机会。锦儿看在眼里,便也愈发觉得烦恼。她们这种身份的女子,当不了有身份的男子的正妻,姑且说是命,那也认了,可在宁毅这边,却是连妾室也难当的,这也就……太过分了。
为朋为友,为冤家对头,又或者哪怕是当初在金风楼时能够为捧场的恩客,平心而论她都会欣赏宁毅这种男子。但只是在这件事上,理智告诉她云竹姐与宁毅还不如分掉呢,否则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伤心的。于是到得这个凌晨时分,她还是忍不住将问题又问了出来。
云竹笑了笑:“人生在世,能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男子,已经很不错了啊。”
“一直都嫁不了怎么托付啊?就当个外室一样的被养着?”
“……锦儿,我跟你说。”云竹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别笑我啊。”
“嗯。”
“我先前也想过一段时间,可后来有一天就觉得,等到我六十岁的时候了,成了个老婆婆,我也能早早的起床,然后天还没亮,他从那边散步过来了,我还在这里等着他。那也是很好的事情啊。”
“……”锦儿沉默下来。
“我知道锦儿你要笑我,所以我一直没说……我有时候也觉得,也许他现在每天过来跟我说话,是因为我还长得漂亮的原因——他心中未必有去这样想,可难免有这样的原因吧,有些文人才子,倒也不是全为了在女人面前出风头才写诗词,可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写写诗词总比在个老婆婆面前写诗词有趣。”
云竹笑道:“也许到几十年后,他就不爱听我说话了,因为我也说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情来,可是大多数的时间里,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他愿意跟我说话,不只是因为我长得漂亮而已。锦儿,我总觉得,若生为女子,只是因为长得漂亮而得了人的喜欢,那么到你不漂亮的时候,被人厌恶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总得有其它的东西呢,就好像立恒跟你吵嘴,未必是觉得锦儿你漂亮,而是觉得锦儿你有趣啊……我大概也有其它能被喜欢的地方吧。”
“当然有!”锦儿说道,“不过云竹姐你不用把我也说进来,我反倒觉得他一点也不有趣。臭男人!”
“若能有十年,积累的感情自然也能到二十年,然后三十年、四十年,也许他每天从这里过去,跟我说说话就也会变成丢不掉的事情。锦儿,我觉得既然自己能有些自信,也知道立恒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接下来大概也就能有些信心了,若是这样还不行……那时候便也只能说自己命苦了吧,不过我只想过要把自己给他这一个人,那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