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六皇子被封为安王。
谢荣也被元徽帝赐官兵部员外郎,谢立青尚未从邬姜回来,元徽帝便已承诺要擢升他为兵部左侍郎,一时间定国公府喜事连连,可谓好不热闹。定国公在府上设宴,大摆酒席,宴请了在朝为官的众位同僚,还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连连唱了三天三夜,任何人从定国公府门前走过,都知道里面发生了喜事。
谢蓁和严裕一起前往定国公府,前头在热热闹闹的款待宾客,后院则有各家女眷赏花对诗,闲谈说笑。
和仪公主特意从宫里出来,以王皇后的名字给谢荣送了一份大礼,据说是宫里流传许久的宝剑,光刀柄上就嵌了四五颗宝石,明晃晃的耀眼。严瑶安的心思旁人不知道,谢蓁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看在眼里,却不好多说什么。
若严瑶安不是元徽帝宠爱的公主,或许真会是大哥的良配。
她的目光转了转,移动到公主身边的顾如意身上。
顾如意今天穿着锦裙绣衫,沙蓝潞绸羊皮金云头鞋儿,在月白秋罗裙子下若隐若现。她仿佛察觉到谢蓁的注视,乌黑眼珠子转了转,对上谢蓁的视线,旋即弯眸一笑,既亲切又矜持。
谢蓁回以一笑,态度坦然,一点也不像偷看被抓现成的人。
府里举办这场流水宴,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要给大哥物色媳妇吧?谢蓁看向一旁正与户部侍郎的夫人高氏说话的冷氏,会心一笑,有点能体会冷氏着急的心情。户部侍郎正好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儿,名叫尹秋棠,待字闺中,性格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冷氏一眼就看中了,正在跟高氏周旋呢。
谢蓁竖起耳朵偷偷听她们谈话,正听得津津有味,余光瞥见远处来了个挺拔身影,正是谢荣。
谢荣停到八角凉亭前面,对冷氏敛衽行礼,“阿娘,阿爹在边关寄来了书信。”
冷氏忙看过去,儿子回来了,丈夫却没回来,她心里说不想念是假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好表现得太心急,只问道:“太爷看过了么?”
谢荣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家书,“父亲写了两封信,一封已经拿给祖父了,这是专程写给您的。”
不得不说,谢立青与冷氏是十足恩爱。
冷氏心中高兴,面上也只是淡淡一笑,她让一旁的丫鬟送回屋中,“我一会回去再看。”说着叫一声荣儿,为他引荐一旁的几位夫人,“你大抵还没见过,这是户部侍郎尹大人的夫人,高夫人;这是翰林院申大学士的夫人……”
谢荣一一见礼,礼节周到。
几位夫人对他赞不绝口,夸他是青年才俊,日后有大出路,又生得一表人才……无论谁家的母亲都爱听别人夸奖自己孩子,冷氏笑容比平常还多,谦逊地说哪里哪里。谢荣立在一旁笑容无奈,他弯腰向冷氏告辞,“前面还有事情,阿娘若是没事,我便先回去。”
冷氏挥挥手让他过去。
谢荣离开以后,严瑶安的目光也跟着他走了。
她原本就坐在位上坐立不宁,时不时往谢荣的方向瞟一眼,心想他怎么这么好看,哪里都好,就连行礼的姿势都让人移不开视线,更别说他笑的时候了。严瑶安一看到他就胸口砰砰直跳,心里头好像有一只小鹿乱撞,撞得她心神不宁。
谢荣走远后,她忽然坐起来对身后的宫婢道:“我有些不舒服,你扶着我四处走走。”
宫婢紧张起来,关切地问:“公主哪里不舒服?可要婢子去请大夫,这宴会还有好一会才散……要不咱们先回宫?”
她摆摆手,不容置喙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四处走走就行了。”
宫婢将信将疑地扶着她。
她又对顾如意和谢蓁也如此解释了一番,两人一阵嘘寒问暖,问得她心虚,只推脱说这里人多,她要去别处透透气。两人见她真不像有什么大病,这才放心地让她去了,并叮咛别走太久,一会记得回来。
严瑶安总算离开后院,站在月洞门另一边长长地吁一口气。
宫婢问道:“公主好些了么?”
她摇头,指着谢荣离去的方向,“我们到那里去!”
那是一条青石小路,一边是通往前院的抄手游廊,一边是满满一排桐树。春天到了,桐花开满枝头,纷纷扬扬地从头顶上落下来,仿佛下雪。她顾不得欣赏美景,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倒一点也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没走多久,果见前方出现熟悉的背影。
谢荣正在低头跟一个小厮交代事情,他侧脸俊朗,眼睑微垂,交代完事情以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严瑶安忙走上前,可惜两人身高有差距,眼看着要追不上了,她灵机一动,身子一软发出“哎呀”一声。
前面的人果真停了下来。
她低头偷笑,还没想好说辞,一边的宫婢便着急地问:“公主没事吧?有没有扭伤脚腕?”
说着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谢荣没来,她怎么能站起来?
严瑶安站到一半,成功地重新摔下去,哀哀喊了一声疼,“别扶我……快去找大夫……”
宫婢雪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留下陪她还是该去找大夫。
严瑶安等了一会,面前出现一双金线纹墨靴,头顶响起谢荣低沉缓和的声音:“你能站起来么?”
她仰起小脸,平日飞扬跋扈的小脸竟有了种低眉顺眼的感觉,“我的脚扭了,你扶我起来。”
谢荣在外待过一年,对付这种突发措施有些经验,他不好直接碰她,便让雪茹把她扶到一旁的石头上。他蹲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脚腕,“疼么?”
严瑶安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疼疼疼!”
谢荣没说话。
他按着她的脚腕又问了几个地方,她无一例外都说疼,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少顷,谢荣站起来平静道:“公主的脚没什么事,起来多走几步就行了。”
说罢转身便走。
严瑶安愣住了,他这就走了?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当即管不了脚不脚伤,忙跳下石头追上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受伤?”
他停下看她一眼,目光耐人寻味。
她总算意识到自己刚才跑得飞快,哪里像扭伤脚的样子,讪讪一笑,“我刚才真有点疼……”
可惜谢荣不听她解释,继续往前走。
她哎一声挡住他的去路,挑眉蛮不讲理,“就算我没受伤,我是公主,我摔倒你扶我一下,难道不行么?”
谢荣却道,“公主身边的人何其多,哪里轮得到我扶?”
严瑶安以为他对自己也有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你若是愿意,以后我只让你一个人扶。”
说完期盼地看向他。
十六岁的小姑娘,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情意,他怎会看不出来?
谢荣微怔,旋即冷漠道:“微臣不敢。”
她神采飞扬,仿佛要给他天大的特权,“你有什么不敢的?连父皇都要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让你扶我,谁都不敢有二话!”
谢荣沉默。
严瑶安以为他在考虑,满心欢喜地等他的答案,没想到他却后退一步以君臣之礼说:“公主厚爱,微臣担当不起。”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他继续说:“前院有事,微臣先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
严瑶安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问:“谢荣,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竟敢对我这么说话!”
谢荣顿了顿,没有回头,“正是公主理解的意思。”
严瑶安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然后消失在垂花门外,她气愤地把廊下几株盆栽全摔了,花盆四分五裂,花朵跟土壤分离,躺在她脚边。她越想越生气,在心里骂谢荣不知好歹,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能看上他是他的荣幸,他非但不知道感激,居然还拒绝她?
他以为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