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继续深沉迷离着。冷风挟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声徘徊不去。
汪鸿踏进院子的时候,只见展开鸽信的楚涛独立庭院,就着微弱的油灯光,细细地读。
粗略扫一眼,巴掌大的一张纸,写不了百字,但是楚涛一步不动地盯着,似乎读了不下十遍,双眼几乎能冒出火光。沉郁凝结,咳声愈紧愈重。
“少主……”汪鸿清楚,这决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定又是那个人——你看笔迹,可与冒我之名送与你的那一封一致?”
汪鸿触及纸张的瞬间,就是深深地一愣:没错,这纸质粗厚之中带着奇异的坚韧,微黄的色泽,与楚涛平日里所用轻薄如翼皓白似雪的截然不同。上一回他没有太过在意这种不同,但现在,着实有一种冷汗湿了后背的后怕之感。再看字迹的飘洒潦草,与上一封信又是何其相似!只是字中暗藏刀剑锋芒,这一点,与楚涛所书太过相似了。
汪鸿还未及细看内容,楚涛已夺了信,移至油灯下,任其瞬间化作灰烬,在西风里散得无处找寻。
坐回桌边的楚涛又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捂着嘴低咳几声。
“回屋吧少主,风大夜凉,于伤不利。”
抬眼,轻松一笑,戏谑道:“我却只感到被人架在炭火上烤。”
“江韶云么?”汪鸿大胆地揣测——烽火岭中最神出鬼没的还有谁呢?
但是楚涛没有点头,只道:“且不论他到底是谁,敢在南岸借我的鸽子举重若轻地指挥游侠的,十多年来,他是第一个。更别说敢用我的名义与你联络还不被看破。如今干脆直奔我来,嚣张至极。”嚣张得足够让楚涛浑身发冷了。十多年的掌门做下来,明枪暗箭的日子他早已习惯,也算阅人无数,却不曾见过这种躲在暗处的嚣张。
这样的行为明摆着是在警告他:你不必寻我,因为你寻不到我的踪迹。我会在暗处盯着你的举动,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但更可怕在于信的内容。
“岭中多诡,无恩无信。唐宋至交,小利成仇。排云一阁,随风飘摇。秦齐坐山,只待分食。段楚之盟,终不复还。机关算尽,其必自缚。烈火竟日,贪欲横流。白骨历历,斜途迷踪。虽有正心,诸事难为。不若归去,田园牧耕。”
这个人对烽火岭中发生的事似乎洞察得全盘皆清,何故?
这个人必然知道宋家大火因何而起,必然知道楚涛的父亲遇害的真正原因,却一句也不曾明说。
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江韶云的存在,却只字未提,又是为什么?
既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田园牧耕,不问世事,却又何必用这种手段引起楚涛的关注?
除非他找到这个人,不然,永远也想不出问题的答案。
又或者,此人觉得真正该离开烽火岭的是他楚涛吧!
他重又笑了笑,向汪鸿:“货物装卸之事,如何了?”
汪鸿想了想,点头答道:“随时可以动身。”他确信这是楚涛希望听到的答案。何况他本不同意这样毫无章法又毫无收获的冒险,更不理解楚涛为什么执意一行。如今该是到了他的少主认清局面,“回头是岸”的日子了。这随时都会有性命之虞的地方,汪鸿一天也不想待下去。
但楚涛只点了点头而已:“谋定而后动,汪叔,你又想这么劝我,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