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沉欢说的一点没错,如今战事颇多,京中需粮也大,作为复核诏书的六部,燕权慎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燕权慎不知道沉欢也正是为了这个,沉欢有心用凌麟送的铺子开个米铺,要将江南的米直接销往盛京。
其实,这样,他可以不用管谁是谁的人,如今,能将粮食管好,能增产增赋税便是好官。
而朝廷中的大臣深谙官道的人大有人在,但是能实实在在的在江南小县当县令的人少之又少,而,许中梁的确将溪河县弄成了江南粮食盛产之地,之前许中梁也很关照对南春农庄的重耕之事,除了不得已帮了苏东辰,他的确是个深通稼穑之道的人才。因此,从这方面想,许中梁能做的事情就非常重要了,燕权慎也是聪明人,岂会听不懂呢?
如果他举荐了许中梁,能农田开垦,为朝廷增加增收赋税助力,这样对他也是有利无害的,谁不喜欢有一个有实干能力的手下呢?
何况,和他举荐秦松涛也没有半点冲突,虽然精通稼穑的人也不少,但,以许中梁的资历和经验,加上他有政绩,又和沉欢他们有这样的关系,给了沉欢面子,得了一个实用之人,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哥哥说等学假时,定要入京拜见表叔、表婶。”沉欢故意提点到。
燕权慎挑眉。不错,还有秦钰。秦钰如今也是前程不可估量,迟早也是想入朝堂的。将来,不也是一条退路吗?他自己儿子尚小,也深恐自己年迈后无法支撑孩子们,如多了个许中梁和沉欢他们的人脉,也是好的。
他想到此,看沉欢目光完全不同了。
只是,他不想马上答应,显得自己太顾及小女孩的话。
端起茶盏,一口一口缓缓的抿起来。
燕茹走了回来,笑着说,“已经准备好了,母亲说请表妹赶紧吃饭,表妹一定饿了。”
沉欢跳下椅子,欢快的跳到燕茹身边,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说,“恩,不是额,是馋了,家里人总叫我馋猫。”
燕茹见她欢脱的样子笑了,“保证吃撑你。可别变成小胖子怪我们哦。”
“哈哈,三婶也说表姐同样的话。”她没心没肺孩童的话让燕权慎眼眉又是一跳,沉欢是说她和三房关系很好。她能和荣郡王府,睿亲王府关系好,还同时能抓住褚贵妃的女儿,左右逢源,朝堂之上又有几个官吏能做到她这样的目光和布局呢?
好个有心机的女孩,长大后不知怎么厉害呢。
“好吧,你把地址留下,明日早上便有消息与你。”
沉欢冲着燕权慎行礼,“多谢表叔。”
燕权慎并没有说明他会给什么消息,可对她半大的孩子能许诺,就不可能敷衍,也没有必要。
另外,燕权慎已经清楚的表明了,他买的是沉欢的面子,便是说明他愿意和沉欢拉上关系。
这,足够了。
沉欢本想随着燕府下人去寻燕茹,忽然想到对面的宅子,便转身问:“不知表叔府上对面是哪位大人的府邸?”
“是辛府。”
沉欢挑眉,“是侍读学士辛大人的亲眷府邸?”
燕权慎诧异地看她:“不是亲眷,正是侍读学士辛大人的府邸。怎么?你认识辛大人?”
沉欢唇角微微扯起,“在苏大人府中见过一面,那日正是太子殿下到豫州。”
燕权慎颔首:“原来如此,辛大人正是二皇子的老师。”他看着沉欢的表情有些奇怪,既然她心如此大,要插手未来的朝廷,形式便要刻意提醒:“二皇子是褚贵妃的儿子。”
沉欢哦了一声,面上没表露什么,心里却冷笑,原来是这层关系。秦松涛坐上三品大员的位置时,这位辛大人不知在何位置上,但从秦松涛买下辛大人的宅子来说,两人关系后来未必好,这个辛大人的下场也未必圆满。
饭桌上沉欢见到了刚下学和她一般大的表弟燕齐。她谈吐得体,能和燕齐谈《孝经》、《论语》,还能和燕茹谈女红和《列女传》,看得孙氏和燕权慎神情复杂,她实在是聪慧得惊人了。
何况经过刚才一番对话,年方9岁便深通朝堂之事,一下抛下许中梁、周鼎和周志三枚棋子,不用说胆量出色,就连自己都不得不顺着她的思路接招了。
不知这样的女孩,将来的路能走多远呢?
用过午饭,沉欢便告辞了,说是要见见大舅舅。
她要给燕权慎时间思量和处理,毕竟距离调任通告只剩下一天了,能不能扳回这一局,沉欢其实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就算许中梁这次得不到很好的职位,燕权慎也会关注他,何况他应该想到如果他不出手,自己就会让周志出手,这种顺水人情他不要白不要。
回到客栈,周正宇和浅玉听烟翠眉飞色舞的说着过程,大家都欣喜过望。赤冰木脸站着,眼神却少了份冷意,深看沉欢。她本以为沉欢到京城除了故意和八公主结交外,很有可能会找荣郡王府或睿亲王府帮她忙做生意,谁知道她一个没找,而是自己独自出马便将手伸进了朝堂里,这样的女孩子长大后似乎真能帮世子。
翌日刚用过午饭,沉欢便收到了吏部送来的调令。吏部调任许中梁任京兆县令。虽然不是很符合沉欢的理想,但起码,接近了京城,算是京官了。京兆是大县,也是盛京唯一产粮大县,应该是燕权慎考察许中梁之举。
沉欢这才放心了,将印了几个朱红大印的调令平静的递给周正宇收好。
会馆门口,许中梁叹气,看着天上,不知不觉入京已经十天了。很多官吏都已经得到了调令,最后一天了,他不在期盼奇迹发生。
他一生官场的时间里,也经历过多次这样七上八下的日子,这种日子实在太磨人,最差的不是能否继续任县令,而是如果被告知无空缺职位而无法调任,他就只能呆在京师继续等待或打道返乡待命,那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本以为沉欢说曹大人会帮自己,可如今军粮掉包一案不是破不破的问题,而是该破还是该掩的问题,曹大人自顾不暇,又不在京师,他也不知道能找谁,不可能直接去找荣郡王府或睿王府,他连门口的狮子都没资格摸呢。也因为此事,他小有名气,论资排辈他怎么都能有个职位,但因此,没有进入到朝廷权利深处的普通官吏见他都绕道,生怕沾染了军粮调包事件中。大官他也见不到,自己也摸不透如今究竟局势如何。
自己都没着落,更是没法替儿子寻个好去处了。一家老小全住在会馆中,费用颇高。
算了,他叹了口气,转身往西边街市走寻辆马车,准备先将妻子儿子夫妻送回老家再说。
“许大人。”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许中梁猛扭头,呆住。
本该在余杭的秦沉欢居然出现在盛京,她身后跟着烟翠和一个面生,打扮很硬朗的丫鬟。
“四姑娘?你怎么到京师来了?”
沉欢笑眯眯的下了马车走过来,“许大人这是准备去见旧识同僚吗?”
许中梁呆立着,铩羽而归的沮丧不想让沉欢看到,好歹也当过溪河县的父母官,四十余岁的人啦,居然混到这个地步,还不知何去何从。何况秦沉欢帮了自己那么多,如此狼狈的遇到她,实在没脸。
幸好沉欢的话给他一个台阶下,忙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弯腰看她,“不过姑娘怎么在这里?”
“大人,我们去前面茶楼说话可好?”沉欢指了指对面的茶楼。
“好好,姑娘请。”许中梁恭敬的态度实不符合他的身份,不过真是发自肺腑,沉欢一次又一次帮了自己,对她,自己是心存感激的。
沉欢坦然受着许中梁的恭敬,率先走进茶楼,上了二楼,选了个幽静的雅间,赤冰和烟翠守在外面。
沉欢没有多余的语言,直接将袖笼里的调令抽出递了出去。
许中梁以为她递来的是一封信,当他看到上面的大红印鉴,人都发抖起来。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吏部的调令,他也接了许多次了,太熟悉了。
“大人拆开看下不就行了?”沉欢笑着说。
他慌忙抖着手拆开信封,脸顿时精彩了。京兆县令。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京官位置,虽然不高,和他的现在的级别一样,但是京兆是大县,何况京师县令位置是通往六部主要通道。很多实权派官吏都是经过这个位置锻炼后提拔的。
本来绝望的他忽然得到这个惊喜,简直不敢相信。
“不可能啊!”
他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脑子顿时也有些不大好使起来,他忽然觉得是不是沉欢作弄他。
可沉欢怎么会是愚弄人的幼稚孩童?调令是真的,既然是她送来,自然是沉欢找了燕权慎。没想到燕权慎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却被9岁孩童颠覆了他的命运!
太不可思议了!
许中梁对沉欢肃然起敬,压住满腔激动,冲着沉欢深深作揖:“姑娘大恩不言谢,在下将姑娘的恩情铭记于心,姑娘但凡有何差遣尽管说,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沉欢安然受了他的礼。
许中梁站直看她不避不让的样子,猛然感觉到什么,忙道:“姑娘如此帮着在下,不知姑娘希望在下做些什么?”
沉欢笑了:“许大人只要好好做官,拿出你的才干来,步步高升。”
许中梁也笑了,“在下虽然不才,高升不敢说,县令这个官手到擒来。”
“粮官如今最实在,大人可不能满足于县令一职。我表叔可是期望你能在粮官位置上大展宏图的。”沉欢的话提点了许中梁,缓缓点头,明白个中玄机。
“大人有机会将我三叔的举动能告知沉欢,沉欢便非常欢喜了。”
许中梁心头一动,不由看她,原来她的目的是这个。
自己被吕氏摆了一道,和秦松涛起了冲突,说不定秦松涛记了仇呢。可燕权慎一边举荐了秦松涛,一边举荐了他,虽然都是芝麻官,可每个人的未来途径都是根据每个人的能力而来,并非敷衍随便塞个官职的,不得不说燕权慎是个精通官道之人。既然燕权慎买沉欢的面子,也说明秦松涛和沉欢在燕权慎心里都是有分量的。
沉欢不动声色由他打量,就算他怀疑吕青的事情是她为了对付秦松涛的布局又如何?他可以不从吗?
他也是聪明人,很清楚她有能力送他一程,也有能力拉他下马。不就是燕权慎一句话而已吗?
许中梁忽然重重叹出一口气,“姑娘未来不可估量。”
沉欢笑了,“还得互助方可走得远。”
许中梁忽然发现,他竟别无选择,一定得按沉欢规划好的路走下去。
许夫人和吕青夫妇得到消息兴奋得不得了,听闻沉欢已经离开,悔不能见一面,三人冲着余杭方向深深作揖,感谢沉欢的恩情。
因调令下得晚,当天许中梁就赶紧雇了马车赶往京兆县衙报道,县衙得到消息也晚,都没来得及将县令府邸收拾完,许中梁不是计较人,全家人带着下人一会儿便收拾好了。还没等歇口气,许中梁就忙着到县里各处巡视起来。
消息传到燕权慎的耳里,倒是欣慰不少,果然是个实干的人。
沉欢办完许中梁的事情,就要去见见大舅和寻故人了。
周志妻子和女儿儿子都回了余杭,只有周志一人在京,下人将沉欢带到面前的时候着实大吃一惊。
听完沉欢将秦松涛和许中梁、周鼎的事情说完,他几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离开余杭入京到任已经四年,那时的沉欢才5岁。大姐葬礼时就觉得沉欢沉静得出奇,可现在看她就是令人惊愕了。弟弟来信说得了县令之职,他们还都欢喜着,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姑娘在背后推波助澜。
“大舅舅还有一年也有调任的机会了,若是大舅能靠近漕运之事,沉欢的南米北买生意定会如虎添翼。正巧刚听说漕运现如今交由睿亲王府管辖,大舅有空到时可以结识睿亲王身边的人。”
沉欢一番旁敲侧击的话让在官场滚打了近七年的周志听得明白。秦松涛的动向他怎么不会担心,这次秦松涛来京见过他一次,而他也正是因为对秦家有怨恨对他淡漠得很。可他非常清楚,前景这种事情除了才气,还要有运气和背景。但他素来刚正不阿,自然不屑与秦松涛拉关系。但也不代表不清楚未来的隐患,如今经过沉欢一番布局,许中梁和弟弟联手,未必没有抗衡的力量。再加上沉欢如今还可以借力八公主、睿亲王府和荣郡王府,未来,真的很难预料。
沉欢以前对大舅没有太多印象,今天也想探探大舅的能力,如今见他沉默不语,眼神却明亮通透,便知道大舅并非不通官道之人,前世不济定是被秦松涛刻意排挤。
于是,她刻意将吕氏和二房一家的种种说了出来,时不时的还红着眼表示委屈。周志向来对大姐很好,对沉欢他们自然也是心疼,免不了安慰一番,并让她放心,定会努力护她三兄妹周全。
人,一旦发现身边的危机,便会激发潜能。
周志就是这样,他如今已经很清楚一旦秦松涛上位,他和周家可能就无立足之地了。他背负着一大家子的生存,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沉欢只是指明一条漕运的路给大舅,大舅当年在豫州做过漕运使,有这样的经历,主动靠向刚接手漕运正愁用人的睿亲王,自然会被重用。何况,以两个舅舅如今的势力,若是和秦松涛齐头并进,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拉住秦松涛升官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