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今晚她是要摸清沉欢和太子、宁府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深,她不过是孩子,如果得到太子青睐一定会兴奋得掩饰不住。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沉欢见差不多了,站起来笑眯眯的道,“夜深了,三婶和二姐姐早些歇息吧,沉欢告退了。”话说了,却没动,似笑非笑,“三婶,杀个把匪帮不要紧,若是杀了朝廷命官,有些事就不好说了。我大舅是察院监察御史,如我二舅出事,他不会坐视不理的,而沉欢无父无母,舅舅两家人,沉欢定会拼力去保,如有人再胆敢动我舅舅,我也会求睿王府、荣郡王府的。”
清河县县令在溪河县被杀的事情,苏氏是知道的。她怔了半响,“放心,三婶保你二舅平安无事。”
沉欢咧嘴一笑,“沉欢走了。”走了两步,站住,转身,“二姐姐喝的茶是三姐姐动过手脚的茶,幸好我姐姐没有敬献给太子,否则,秦家陪葬都不够。”
秦嫣闻言顿时眼睛冒火,咬牙没吭声。
沉欢身影刚离开房间,苏氏双拳已经死死的握紧,指甲深陷入肌,溢出血丝,却毫不察觉。
秦嫣冷眸定定的看着窗外,眸瞳空洞无光,幽如深潭,背脊挺得笔直,就像打上钢条,一丝不想让它弯曲,她的心已经碎成了灰,支撑不起她一丝一毫思绪。她只不想自己垮掉。
她不能垮,她要赢,让苏府那三个自认身份正统嫡出的嫡女看看,究竟是谁,能坐上高堂的位置!
“娘,我想进京。”
“什么?”
苏氏看着唇角溢出一丝鲜血的秦嫣,她平静得就像暴风雨骤来的前夜,让人担心害怕。
秦嫣用丝帕抹掉嘴角因咬破了唇流出的血,淡然一笑,“我要进京寻父亲,我要入宫。只有靠近宫廷,才有机会。我不能再等!”
苏氏眼睛睁大,还半响说不出话来。
秦嫣就像一下子长大了十岁,那么沧桑,看得她心痛如绞。
苏氏一下站起来,将秦嫣搂进怀里,失声低哭,“嫣儿……”
秦嫣心乱如麻,心痛如锥,可她哭不出来。
沉欢走出乐荫园,抬头看繁星满天,一颗颗亮闪闪的星斗,镶嵌在黛色的夜幕上,像熠熠生辉的宝石。淡淡的弯月,隐隐地悬在天之一隅,酷似笑弯了的眉。
她笑了。
苏氏应该会和秦松涛说这一切的。狡黠如狐的秦松涛会如何?他至少会三思而后行了吧?他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不会全部倚靠苏东辰的力量了。他一定会努力做墙头草。只要秦松涛对苏东辰一党心有隔阂,那他一定会谨慎而行,甚至会努力讨好睿王府、宁府一支,以防被苏东辰欺负得哑口无言。秦松涛自视甚高,他岂愿意被苏东辰如此压制,如何心甘情愿看得自己最疼爱的妻子和女儿被人利用、被人践踏到如此地步。如果,有一天,秦嫣彻底被毁,秦松涛会奋起对付苏东辰吧?
沉欢笑深了。
只要秦松涛需要借荣郡王府、睿王府对抗苏府力量,那也会对自己一家有所顾忌。
她就是要赢得时间,让自己有力量之前,让秦松涛有所顾忌
秦湘正闷闷的撑着脑袋看窗外,爹娘整天唉声叹气,吃穿用度都被减了一半,她身边就留了一个小丫鬟,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处发。
外面丫鬟叫了声,“二小姐……”
秦湘还没等反应过来,秦嫣就已经冲进来,冷眼看她。
“打!”秋葵冷声喝道,跟来的两个妈妈凶狠地冲上来,一人抓住秦湘的头发,一人恶狠狠的狂煽几巴掌,秦湘被打得晕头转向。
闻讯赶来的秦中炬和陈氏吓得上去救人。
“二姐儿,你这是做什么!她可是你妹妹。”陈氏心痛的将秦湘拥在怀里。
秦中炬拧着眉头,他虽然妒忌三弟得宠得势,也痛恨自己现在的处境,可对三房他还是不太敢得罪。但面对晚辈公然挑衅,他若是不出声,以后就不用在秦府过了。思量一会,压着怒气道,“一定是湘儿做错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秦湘莫名其妙的被打一顿,父亲还不站在自己这边,顿时气炸了。
秦嫣冷笑,“下药毒害姐姐,这条够不够打你?”
秦湘愣了愣,脸色微变,强硬道,“我什么时候下毒了?二姐姐跳舞前喝的茶明明是大姐姐做的手脚。”
秦嫣冷哼,“你倒是清楚我什么时候被下的药。茶叶是大姐准备招待太子殿下的,难不成她有那么大的胆子要毒害太子?何况茶罐是你问沉欢要的,你不是恨所有荣宠都是我的了吗?好!今天我告诉你,秦府最荣耀的就是我秦嫣!今天只是给你个警告,你若是再敢对我干什么,休怪我不客气!”
秦中炬额头冒汗,原来如此,难怪秦婉安然无恙的回来,原来太子压根没喝,可自己的笨女儿怎么就对秦嫣下药?真笨!
秦嫣走了两步,站住,“你们若再敢动长房的人,我和母亲也不会坐视不理!”
第二天,沉欢听云裳回来学舌,笑笑,“她是气急了,若不将火发出来,该憋死了。三姐这下该老实了。”
云裳笑笑,“自作孽不可活。”
沉欢刚和姐姐吃完早饭,秦嫣一身素衣款款而来。
“二姐姐,这么早?”沉欢甜甜的叫着。
秦嫣柔柔一笑,“恩,寻你有些事说。大姐姐不介意吧?”
秦婉看了一眼沉欢,“姐妹说话,我介意什么。我约了五妹妹挑选下花样呢,你们慢慢说。”
秦嫣待秦婉离开,便拉着沉欢,“屋里说。”
坐定后,秦嫣叹了口气,“母亲说要去京城探望爹爹,欢儿你想去京城玩吗?我怕路上闷,若你想去就一起去玩玩。”
沉欢用力点头,“太好了,我还没去过呢,听说特别热闹。”
秦嫣暗地松了口气,“恩,母亲说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要帮你好好的办场生日宴席呢。等生日一过,我们就准备启程,可好?”
“好啊,反正欢儿就跟着二姐姐混吃混喝好了。”
秦嫣笑了,“好,那我就去和母亲说,尽早安排。”
“二姐姐,生日宴席就不必了。欢儿还在热孝期。”沉欢撅着嘴。
秦嫣摸了摸她的头发,“知道的。我们不大做,姐妹几个一处吃个饭总是可以的。若是大伯和大伯母在世,也会喜欢你高兴的。”
沉欢抿着嘴,眼眶渐渐的水光漫延,红了眼圈。
秦嫣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二姐姐不好,惹你伤心了,你要是不想做生日,那二姐姐自己来和你与大姐姐吃个饭就算了。”
沉欢点头。
看着秦嫣远去的背影,眼眶的晶莹渐渐退去,薄唇微勾。
“二姑娘明摆着要利用姑娘。”烟翠气哼哼地说。
“还不定谁利用谁呢。”云裳立刻接口。
沉欢以丝帕拭去眼角余下的泪水,“我也想进京,正愁没借口,她送上门,更好。”
她毕竟8岁,独自进京无法对秦府交代,秦松涛也会警惕,为此,她一直苦恼着。这下可好,机会说来就来了。
记忆中,秦松涛能第二年就担任了翰林院修编,是因为走了亲祖母燕氏外侄子燕权慎的门路,燕权慎如今是从六品侍御史,官不大,却因转司公卿奏事,举劾非法,在皇上面前是有机会说话的。
沉欢虽然不清楚秦松涛为何没有全借苏东辰和褚贵妃的门路,而找了燕氏。但,起码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要阻挡了秦松涛第一条路,便能改变他发展的轨迹。只要压制他按正常途径苦守庶吉士一年,按部就班,就能赢得至少一到两年的时间。而她可能就有力量离开秦府,自立门户。
二来,她惦记着八公主说的铺子,她需要乘热打铁,将这条线走下去,这也是如今唯一最接近皇族的机会。第三,她想见见许中梁,不知道他情况如何,如果可能想让他举荐个熟悉官场的师爷给自己,她必须了解官府的事情和做法。
那边沉欢正在盘算,这边秦嫣兴匆匆的回了乐荫园,直奔苏氏的房间,兴奋道,“她答应了。”
苏氏放下手中的绣花针,“看你高兴的。”
秦嫣这几天难得开颜,“当然了。沉欢和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我可以借她入宫见褚贵妃。”
“嫣儿……你真想好了?”
秦嫣坚定点头,“是,女儿见到褚贵妃便能知道是否有入宫的可能,如果没有……”她咬住唇瓣,下了决心,“那女儿也要为自己个好出路。”
苏氏心痛的将她拥住,“好,娘支持你。”
一晃眼,便到了沉欢的生日。一大早便收到哥哥让小安带回来的礼物,是丽通书院春季第一次四书联考,秦钰居然名列第三。
沉欢和秦婉两人看着大红帖子,乐得好半天合不拢嘴。哥哥知道这是她最关心的,任何礼物都不及此。只是,秦钰只用了两个月拿下第三,那该多刻苦啊。心疼归心疼,这条路还非逼着哥哥走下去。
到了晌午,秦婉亲自下厨给沉欢做她最爱吃的菜,这些菜本来都是母亲的拿手菜,秦婉为了让沉欢开心,在金嬷嬷的指点下研习了好久。她和金嬷嬷正在小厨房忙碌着,烟翠跑来,“二姑娘和五姑娘来了,四姑娘请姑娘回去呢。”
秦婉嗳了一声,将剩下的事情交给金嬷嬷,赶紧回内院,就看见秦嫣和秦莲带着几个丫鬟,抬了好几个食盒过来,里面,点心、菜肴、水果倒是应有尽有。
“我娘亲自吩咐大厨房特意准备的。”秦嫣笑着让丫鬟们将食盒的吃食一样样端出来。
“三婶怎么没一起来?云裳姐姐,赶紧去请三奶奶来。”沉欢欣喜地叫着。
“不用了。”秦嫣拦着,“娘说她来了扰了我们小孩子们的乐。”
沉欢从善如流,不露声色,笑眯眯的看着大家忙乎起来。
秦嫣殷勤周到,秦莲虽有羞怯,却也活泼了许多。
看着这一切,似乎很幸福,可惜,哥哥不在,爹娘也不在……
沉欢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又不忍让操心的姐姐伤心,没心没肺的和大家一起笑闹吃饭。
新月、浅玉、烟翠和紫菱这些老宅子来的丫鬟加上云裳、云雀也都不分主仆,挤在一桌嘻嘻哈哈的闹了一晚上。还让周正宇、鲁掌柜他们男的在外院也开了一桌,大家喝得痛快。
沉欢被大家灌了两杯,晕乎乎的抬到床上。
夜深人静,只听见窗外蛐蛐的一高一低的鸣声。
天忽然骤冷,沉欢如遁冰窟,就像前生死的那刻,冷得蚀骨,难受。昏昏沉沉中有些意识,被人捂着嘴胸口憋闷,动了动身子,又似被绑着手脚,动弹不得,要喊,却发不出声音,明知姐姐就在隔壁房间,却无法求助。
正在努力挣扎间,门悄然打开,吕氏一身黑衣,披着斗篷,就像暗夜恶鬼,露出狰狞的面孔,冲着她阴森冷笑,身后跟着几个黑影。
沉欢心顿透凉,她着道了吗?姐姐呢?哥哥呢?小黑他们会不会也出了事?
吕氏一声尖利的狂笑,“你哥哥已经被我挑了手脚筋,我会让人一刀一刀的将他的肉割下来,直到疼死。你姐姐细皮嫩肉的侍候十几个男人再死也尽享风流了。至于你……哈哈哈。”她癫狂的叫着,“来人,把她的双手双脚砍了!丢到井里,让她慢慢的死!哈哈哈……”
沉欢拼命摇头,努力张嘴喊,“滚开!你们这群侩子手!杀人犯!放了我哥哥、姐姐!”可她听不到声音。
忽然,一个黑影扑了过来。等她看清居然是吕道,胸口插着一把刀,满身鲜血,瞪着如饿狼般血红的眼睛,举着一把刀疯狂的奔来,照着她的双腿就砍下,她惨叫着,剧痛从膝盖瞬间满眼,将她撕得粉碎。
“沉欢,沉欢……”
她痛得浑身发抖,恐惧,愤怒,她要杀了吕氏!
“沉欢,快醒醒……”一声声焦急的呼声由远而近,有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拥进怀里,她奋力睁开眼睛,眼前朦胧的一张带着银色面具轮廓俊逸的面孔。
凌凤?他来了?
热血顿时回流,瞬间冲破堤坝,沸腾得滚烫起来。她拼命的想抓住他,可睁不开眼睛,胸口憋闷,焦急,痛苦,哭着,要摸索,手脚绑着,动不得,做梦吗?可怎么就醒不过来呢?
怎么办?她死命的叫,可就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凌凤抱着怀里发抖哭泣的小人儿,心痛如绞,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做这样可怕的噩梦。
砍双脚?她努力卷缩着,要将膝盖卷起来,护着,就像真的经受过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凌凤心疼地拥着她,只是噩梦吗?还是……
“沉欢,快醒醒。”沉欢似乎一直都醒不过来,他不得已用力拍着她的脸。
真实的疼痛让沉欢猛然惊醒,透过水光,惊愕的看着面前焦急的脸,依旧带着银色面具,头顶紧束发,发丝有些散落,落在面颊边。身穿红色战袍,紧裹短到腰的乌金丝卫甲,风尘仆仆,像是直接从战场上来。他身上有一股尘土夹杂着他的汗味,充满着男性的力量,让她不由安心。
凌凤见她醒了过来,松了口气。
沉欢惊愕的瞪着他,痛楚还未从迷离的大眼睛迷离褪去,看得凌凤一阵心痛,“臭丫头,吓死我了。”
怜惜地抹去她额头和脸上的汗珠,柔声道,“好些了吗?”
沉欢豁然惊醒,才确定凌凤居然近在咫尺,吓了一跳,赶紧推他,缩进床角,“你怎么在这?”
怀中一空,凌凤有种失落的感觉,见她避开自己,有些不快,闷声道,“回京,路过。”
从北面回盛京,绕了一大圈在豫州路过?他难道是专门来看她的?
沉欢张了张嘴,没说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扫了一眼房间,房间里只点了一只烛台,灯火摇曳,迷迷蒙蒙。今晚烟翠值夜,却不见踪影,不由叹气,这死丫头,居然敢将主子就这样丢给一个陌生男人,还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凌凤站起来在房中环视一圈,走到房门口低声说了什么,返回在茶几提起煨着的茶壶,给她倒了杯安神茶,递过来,“喝口茶。我让人弄些热水来,洗个脸就好了。”
沉欢看他一眼,这人可真是自来熟,当自己是这府中人了。
闷头接过茶喝了,心情平复了许多。
凌凤坐在床头看她,关切道,“做恶梦了?”
沉欢低着头,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点头。
凌凤看她娇俏的鼻尖一颗晶莹的汗珠,薄唇紧抿,坚强得让人心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的撞了一下,莫名整个心都柔软起来。
“放心。”一定是凌朝凰和加上被绑架的事情让她受惊了。
沉欢抬头,眼底退掉迷茫换做一片清澈,透着灵动聪慧,却不知如何答他的话。
凌凤有些歉意道,“京城出事了,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因而我不能多陪你……”话出口即刻噎住,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我……只是要来查看下杀人现场,顺便来看看你。”
沉欢点头,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很疲惫。
“要连夜走吗?你……从北面来一路也没休息吧?”
凌凤一笑,“没事,在战场上那天不是只睡一两个时辰。”
敲门声轻轻的敲了两下,凌凤站起来,飞快的到了门口,门帘外伸进来一个铜盆,搭着一块雪白的丝巾。
他接过放在梳妆台边的木架上,探了探水温,熟练的绞了毛巾递过来。
沉欢有些诧异,看着冒着热气的丝帕有些发愣,他一介贵公子好像很熟练做这些。
“要我帮你擦?”凌凤带笑道,还没等沉欢反应,一屁股坐在床边,捞过她的脖子,暖暖的丝帕敷在她的脸上,细细的在她脸上抹着,掌中感受着她小脸精致的脸庞,忽感异样,看着她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透过仿佛可以看到复杂和深沉,就像第一次见她,又冷,又静,像误落凡间的精灵。
忽然,凌凤很想……
想将这样坚强得让他心痛的人儿拥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抚平她柳眉微微的川纹,永远不要看到她小小人儿就刚强的样子,他想看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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