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中枢人事调整,楚系是以退为进,宗室拿到了最大一块好处,而陇西李做为夹在楚系与老秦人之间的边缘部分也意外地获得了一份惊天之喜,但关东人岂肯善罢干休?老秦人也是心有不甘,所以宝鼎并没有就此满足,而是要求楚系继续有策略性地“后撤”,化被动为主动,提前完成“后撤”部署。
在宝鼎看来,楚系外戚在未来一年内,应该达到这样一种最理想状况:当那一天来临之时,秦王打算举刀宰杀,忽然发现他的猎物都退到了安全地带,他找不到下杀的机会了。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主动了,你们可以避开正面战场,调集力量隐蔽作战。”宝鼎笑道,“你们在暗处可以一方面给巴蜀隗氏以助力,继续影响和干涉朝政;一方面蓄积力量,准备在适当时机东山再起。”
熊炽眉头紧皱,权衡其中得失。
“有失必有得,做大事必须有大气魄,千万不要纠结于一时利益之损失,危急时刻要有壮士断臂之决心,方能杀出一条血路,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甚至峰回路转,转败为胜。”宝鼎不适时机的诱惑熊炽。
熊炽心动。有一点是事实,太后不在了,秦王和关东人肯定要下手打击楚系,以阻止楚人和老秦人联手控制朝政。既然楚系外戚反正最终都要被秦王赶出咸阳,倒不如趁老太后在世,行事方便之际,把巴蜀人和老秦人拉进朝堂,让他们顶在前面冲锋陷阵,楚系外戚则以退为进,由明转暗,这样力量反而保存下来了,反而依旧可以操控朝政,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卷土重来。相反,如果贪图眼前这点小利,最终走脱不及,被秦王杀得鲜血淋漓元气大伤,那就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了。
“武烈侯有何建议?”熊炽问道。
“逐步从要害位置上退下来,这既可以向大王示好,也可以让我们提前完成部署,保证朝政始终控制在我们手上。”宝鼎说道。
熊炽缓缓点头,示意宝鼎继续说下去。
“治粟内史与少府是大秦两大财政府署,我们至少要控制一个。现治粟内史是冯去疾,少府卿是熊琨。我的建议是让熊琨与典客卿王绾对调,由王绾出任少府卿,而熊琨调任典客卿,为他下一步退出中枢预做准备。”
“其次就是主爵中尉。这个府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的建议是有麃(biao)公出任此职,其对调者可进入军队,在上将军帐下必定进退无忧。”
“还有就是中大夫令。中大夫令是郎中令府的主要官员之一,郎中令所属皆为近侍臣僚,而中大夫令更是执掌诸大夫。郎中令府大夫众多,都是大秦中高级官员,如外放至少都是实职郡一级大员。我们若能将这部分官员收为己用,陆续外放,将有助于我们控制地方郡县。我建议由西知士出任中大夫令,其对调者可到中原任职。”
“其他诸如奉常、太仆等重要位置可调换给关东人。此番调整,假若不给关东人一点好处,恐怕他们会在这次国策调整上设置重重障碍。”
熊炽脸色很难看。武烈侯这是狮子大开口,要以楚系外戚从重要位置上的全面退却来换取国策上的大调整。这事关楚系外戚的直接利益,他做不了主,必须回咸阳与太后、昌平君熊启详细商议。
“你要知道我们的目标是王统,咸阳政局到了何种情况下,大王才会考虑王统?”宝鼎一眼便看穿了熊炽的心思,笑着问道,“秦王只有在王位受到威胁,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在王统一事上做出让步。”
何时秦王才会感受到王位的威胁?武烈侯实力强大,屡屡干涉朝政,而老秦人在军政两届更是如日中天,其他势力在他们的压制和打击下溃不成军,于是秦王必然要未雨绸缪,先立王统,然后借助王统让楚系外戚全面复出,利用楚系外戚来对抗武烈侯与老秦人。这其实就是老太后的全部谋划。宝鼎心里清楚,他正好借助楚系的谋划迅速壮大,并提早确立王统,这有助于未来帝国的稳定,而楚系下一代就坐在自己身边,是这个利益集团的一份子,将来无论在朝堂上怎么争斗,但在谋取共同利益的前提下,这种派系间的争斗不过是惑人耳目欺骗天下人而已。
对于楚系外戚来说,拿到王统就等于拿到了未来的权力和财富,这是他们的最大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奋斗了十年,然而,秦王政的“强硬”态度让他们一筹莫展,当今秦王比昔年的昭襄王更加痛恨楚系外戚对朝政的控制,大有不把楚系外戚扳倒誓不罢休之意,这导致楚系外戚的未来十分黯淡,而这正是武烈侯敢于狮子大开口,利用老太后时日无多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大肆掠夺楚系利益的重要原因。
你要王统,那就拿利益来换,但问题是,一旦楚系外戚全部退到幕后,宗室和老秦人全面控制朝政,楚系外戚是否还有把握拿到王统?假如武烈侯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怎么办?
所以巴蜀人和隗氏在未来政局中采取何种策略就至关重要了,这也是楚系外戚承认巴蜀人的地位,并在这个利益集团中给予隗氏平等地位的原因之一。
在这个利益集团中,熊氏和隗氏有共同利益,而宗室和老秦人也有共同利益。从当前形势分析,当熊氏退到幕后之后,隗氏即使在朝堂上牢牢占据一席地位,但无法与宗室、老秦人这个庞大利益集团对抗,未来局势是否按照现在的谋划一步步推进,完全依赖于武烈侯的个人信誉,一旦他违背诺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熊氏极有可能被他连皮带骨头一把吞噬了。
熊炽权衡再三,觉得全面退下去的危险太大。武烈侯就是一头潜伏在密林中的猛兽,他的实力越来越大,对各方势力的威胁也越来越大,秦王和中枢不会无动于衷,必定要拿出对策,而拉拢楚系外戚来对抗武烈侯是最好的办法,也就是说,老太后即使不在了,形势也未必像武烈侯所描述的那样不堪,楚系外戚未必就会被秦王政全面而彻底地赶出朝堂。
宝鼎看到熊炽沉默不语,隗藏也是眉头紧皱,神色凝重,估计他们无法把握到未来局势的发展,不敢断定提前让出一部分利益是好事还是坏事,正在犹豫不决,随即决定再“加一把火”,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最大程度地为宗室和老秦人攫取利益。
他正打算说话,王贲却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见好就收,不要弄巧成拙。这种利益攸关的事急不来,咸阳政局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翻天覆地,过犹不及,还是稳扎稳打为好。
“武烈侯有几成把握在两年后攻克邯郸?”熊炽问道。
灭亡赵国才是中土大势转向统一的转折点,目前还不行,中原是四战之地,赵齐楚燕四国一旦合纵抗秦,中原岌岌可危。大秦只要灭亡赵国,拿下河北,斩断东方四国的“长蛇阵”,统一就不可阻挡了。中土大势变了,咸阳政局随之而变,秦王和武烈侯的矛盾必然激化,这时候秦王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确立王统了。
楚系外戚若要实现目标,首先自己要掌握主动。灭赵之后,秦王感受到武烈侯的威胁,而楚系外戚尚未退出朝堂,正是确立王统的最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楚系外戚必将被动。王统能否确立,太子是不是扶苏,楚系外戚都无力掌控,到了那个时侯,对楚系外戚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宝鼎不假思索,非常自信地说道,“我有绝对的把握。”
这话一出口,不要说王贲瞪大眼睛,熊炽和隗藏也是一脸震惊,熊庸更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望着武烈侯。旋即,众人都恢复了正常。年初,谁敢说大秦能拿下中原?结果武烈侯轻松自如地做到了。人家是天之骄子,天纵之才,有翻云覆雨的本事,你即便不相信也只能拭目以待,谁叫你没有质疑的本钱?
“武烈侯给我一个承诺。”熊炽说道,“吞并赵国后,武烈侯要逼迫咸阳立储。”
宝鼎淡然而笑。熊炽好算计啊,灭赵之后我逼迫大王立储,那不等同于威胁大王,与大王决裂?我与大王决裂了,大王迫不得已立储,你熊氏目的达到,一拍屁股回家,然后就等着大王来请你们重出江湖了。你未免太小看了大王,也未免过于看重了外戚的份量。大秦是老嬴家的大家,宗室终归是宗室,灭赵之后咸阳政局如何变化,恐怕不是你我所能左右。大王和各方势力为争夺权力和财富各显神通,王统势必会推动那场风暴,但那场风暴却有可能吞噬王统。
宝鼎一口答应了,“你也给我一个承诺。”
“武烈侯请说。”
“在中土统一之前,我希望我们四家还有机会坐在一起,就像今天这样主宰天下命运。”
熊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武烈侯担心什么?”
“前有长安君之灾,后有嫪毐(lao/ai)之祸。”宝鼎的眼里蓦然射出两道寒光,“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不得不出言警告。中土统一,利益无穷,但人性贪婪更是没有止尽。凡事都有度,对权力和财富的占有也是一样。大王和我们都有一个底线,越过了这个底线,就是你死我活。”
熊炽心中陡窒,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刚才他的确掠过一个诛杀武烈侯的念头,但武烈侯不是武安君,武烈侯是宗室,这种身份的人拥有武安君那等恐怖的实力,不要说权贵公卿为之胆寒,就是咸阳的大王也是暗自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