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人点燃了几十堆狼烟。烟借风势,当真是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很快便把匈奴人的营帐吞噬了。
匈奴人毫无办法,只有调转方向先行冲出浓烟,如此一来,士气大挫,再也无力发动攻击。
不打了当然要清点损失,结果匈奴人又惊又怒,和昨天一样,同样打了大半天,损失一千五六百人,其中阵亡人数高达六百人左右。两天打下来,损失三千多人,死亡人数竟然超过半数,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秦人有车阵,有强弩,我们连续不停地强行攻击,损失当然大。”林胡小王幸灾乐祸,但不敢表现在脸上,“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车阵竟然比一座城池还坚固,不可思议。”
“车阵小,兵力才会集中,这样我们三面围攻的时候,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兵力上的优势。”匈奴人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所以匈奴人的当户急忙寻找攻击失利的理由,“坐镇车阵的是秦国的公子宝鼎,就是那个被湟中羌大萨满称之为天之骄子的人,有他在车阵指挥,秦人当然以死拼杀,哪敢后退半步。”
休旬王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啊。他带了一万多人南下“打劫”,结果掉进了秦人的陷阱,伤损惨重。谁能想到“打劫”打成这个样子,这脸丢得太大了,如果不把这股秦人生吞活剥,他根本没脸回大漠。这能回去?这个奇耻大辱不报,他就是单于庭的笑料,这辈子甭想抬头了。
大家都等着休旬王拿决策。撤兵回去那是绝无可能,南下的目的没有实现,要消灭的目标还在那里耀武扬威,这口气无论如何不会咽下去,如此只剩下一个办法,即刻从白山和铗口一线调兵南下。
“调主力南下。”休旬王举起马鞭,狠狠抽在草地上,“杀了秦人。”
调主力南下?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众人面面相觑。匈奴人的当户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此处距离秦人的长城不过三百多里,不出意外的话,秦人的援军正在飞速赶来……”
“秦人有胆渡河?”休旬王手指河边车阵,冷声质问道,“秦人渡河了,但他们敢北上?”
当户不敢说话了。林胡小王却急切说道:“如果秦人主力屯于南岸,我们就不得不分兵阻截秦人渡河。”
“秦人主力?”休旬王嗤之以鼻,“秦人主力来干什么?渡河来打我们?那秦人修一道几千里长的城墙干什么?”
这句话顿时把众人问住了。几个匈奴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林胡小王,感觉这老家伙似乎不怀好意,有背后捅黑刀的嫌疑。林胡小王当然不敢捅匈奴人的黑刀,但他的部落就在贺兰山一线,与河西月氏、中土秦人都是近邻,假如匈奴人把这场战火烧向大河以南,把中土秦人也“烧”出来了,那此次匈奴人一旦在河西失利,未能击败月氏,败回了大漠,林胡肯定要遭到月氏和秦人的前后夹攻,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林胡不想招惹中土秦人,这一仗他根本就不想打。
“再调一万大军南下。足以把秦人吓得抱头鼠窜。”匈奴人的且渠支持休旬王的决策,“我们暂时后撤,迷惑一下这股秦人,拖住他们,免得把他们吓跑了。”
“先撤一百里,看看秦人接下来打算干什么。”当户立即改变立场,转而支持休旬王,“假如秦人中计了,全部过河北上,岂不正好掉进了我们的陷阱?”
“既然设陷阱,那就多撤一点,让秦人误以为击败了我们,这样岂不更好?”林胡小王不想打了,听到匈奴人提议后撤,马上支持。
空同、白狄两个小王跟在后面帮腔,看他们的积极态度,大有直接撤回铗口的意思。
“等到秦人接近铗口的时候,我们再以主力围杀,必能一鼓而下。”林胡小王趁热打铁,极力说服休旬王,“如此既杀了秦人使节,又掳掠了秦人的财物,还断绝了月氏人外联秦人与我们抗衡到底的念头,一举多得啊。”
休旬王犹豫不决。他赞同诱敌深入之策,也担心主力南下可能把秦人吓跑了,那自己这个耻辱短期内就无法雪洗,但问题是,他在这里遭到了秦人的重击,他的脸给秦人狠狠打了一个巴掌。如果军队后撤,而秦人却乘机渡河南逃不再北上去月氏王庭了,他怎么办?他到哪去找秦人雪耻去?他这口恶气找谁发泄去?
“军队后撤了,你们谁敢保证秦人不会乘机逃跑?”休旬王冷声质问,“如果秦人乘机渡河南逃,你们谁为死去的将士负责?”
一帮小王军官们顿时闭上了嘴巴。
事实的确如此。匈奴人呼啸杀来,秦人仓促迎战,现在秦人的损失也很大,估计秦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否则何以用狼烟退敌?用狼烟其实就是无计可施的下下之策,因为一旦风向不对,己方就被困在了烟雾里,虽然敌人不敢杀进烟雾,但等到烟雾散了,己方也只有束手就缚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由此可见秦人已经不行了,抵挡不住了。
匈奴人的这帮小王军官们给秦人迎头一击打懵了。先是骄傲自大,不把秦人放在眼里,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手到擒来,等到受到挫折了,打击了,马上又妄自菲薄。无限制地放大秦人的武力,以为只要自己示弱,秦人就会信心膨胀,不知死活地继续北上。事实上这可能吗?秦人如果有这样的武力和勇气,还用得着修长城?
还是休旬王头脑冷静,他认定秦人不敢北上。
“急调主力南下。”休旬王的口气非常坚决,“等到烟雾散尽,各部返回营帐,给我死死盯住秦人,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北岸的滚滚烟雾让南岸秦人焦虑万分,不知道却月阵战况如何。好在公子宝鼎心细,让人吹号相告,却月阵固若磐石,无须担心。
烟雾赶走了匈奴人,也有效掩护了南岸秦人一系列反常举动。临时拼凑出来的“巨筏”浮在了水面上,而真正的巨筏已经被将士们悄悄拉向了上游。
毛子睿在上游五十里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渡河地点,然后亲自带人乘坐小筏赶到对岸开辟通道。黄昏时分,司马断、白公差带着巨筏与其汇合。不久,乌原和乌氏短兵驱赶着一千多匹满载武器的战马赶到了渡河地点。
将士们休息了两个时辰,等到韩非和琴唐飞马而来的时候,巨筏已经载着骑军将士开始横渡大河了。
韩非等人望着漆黑的河面,望着河面上渐行渐远的巨筏,望着巨筏上那渐渐黯淡的昏黄灯光,一个个神色紧张,忐忑不安。
大河两岸各自点燃了十堆篝火,这就是给巨筏指明前进方向的标识。在众人的期待中,嘹亮的号角终于在黑暗里响起,巨筏成功靠岸了。大堤上的将士们爆发出一声震天欢呼,韩非、琴唐等人也是激动不已,击掌相庆。
却月阵里,公子宝鼎和曝布等人聚集在河堤上,焦急地等待着南岸的讯号。
王离坐不住,在河堤上来回走动,有时候跑下河堤,站在水边上像狼一样发出长长的嚎叫。宝鼎等人围在火堆边上,有的闲聊,有的假寐,心情都很急切。今夜骑军能否渡河成功,直接关系到了此仗的成败,假如渡河失败,继续坚守却月阵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宗越匆忙而来。宝鼎不待他走近便大声问道:“匈奴人可有动静?”
“至今没有发现匈奴人离开营帐。”宗越说道,“公子,以我的推测,匈奴人连遭重击后,肯定要调援兵来。在援兵没有抵达之前,这支匈奴军队估计要全部留在这里,以防我们渡河而去。”
“匈奴人当然担心我们逃了。”宝鼎笑道。“我们逃走了,匈奴人就没办法找我们报仇了,那这一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宗越坐到宝鼎的对面,迟疑片刻后说道:“公子,匈奴人骄横,明天就算我们的援军到了,他们也未必撤退。”
“你怀疑毛子睿的推断有错误?”宝鼎问道。
宗越点点头,“这支匈奴人南下的目的就是阻截我们北上月氏,如今他们的目的没有实现,没有撤退的理由。”
“长城援军来了又怎么样?”南山子语调平静,慢吞吞地说道,“这里有一条大河,援兵再多也只能慢慢渡河,只能依靠却月阵的保护立足北岸,匈奴人有足够的时间排兵布阵,也有很大的把握半渡而击之。不出意外的话,长城援兵到了,不但不能吓走匈奴人,反而会激起匈奴人凶残的本性,不计代价的攻打却月阵。”
宝鼎沉思良久,缓缓说道,“明天巨筏就能从上游返回,我们可以得到兵力和武器的补充,再支撑一天绝对没有问题。”
曝布犹豫良久,小声说道:“公子,是不是急告博士和大匠,暂时不要实施疑兵之计?”
“不,疑兵之计一定要实施。”宝鼎说道,“我们的援兵来了匈奴人才会感到头痛,才会调整部署,他们的注意力才会被我们牢牢吸引,这样才能帮助骑军发动突然袭击。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容有失。”
“公子,快看快看,对岸有动静了。”王离惊喜的叫声从河堤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