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宝鼎从咸阳宫回府。刁斗巷里已是车马如云、人声鼎沸了,文武大臣们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蓼园里一片喜庆,恭贺之声不绝于耳。谁能想到,昨天早上还是小夫门监的公子宝鼎,出去遛了一圈,回来就是伦侯了,这个翻天覆地的变化的确让人目瞪口呆。
老秦人喜气洋洋,早早就跑来了,王陵、麃(biao)公等人似乎根本不做遮掩,大大方方地告诉咸阳人,我们就是公子宝鼎的后盾,我们和公子宝鼎就是血脉相依的一家人,公子宝鼎做了武烈侯,我们就是高兴,就是要大摆宴席。
老秦人把这个气势是摆出来了,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咸阳宫里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公子宝鼎做为风暴的中心,当然是异常醒目,但如今他不是醒目,而是“万众瞩目”了。在这场风暴中,公子宝鼎的份量越来越重。现在更是举足轻重,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决定了风暴的大小,决定了风暴的方向,决定了风暴的肆虐程度。
在东湖白楼,宝鼎见到了王陵、麃公和王绾。
咸阳局势的风云变幻远远超出了老秦人的预计,事前谁也没想到,形势一日之间就给楚系颠覆了,现在不但大王被动,老秦人更是极度被动。
“目前形势下,按原定计策继续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王陵叹道,“老太后张开双手欢迎你回家,楚系不计前嫌全力帮助你上位,这种时候就算我们一鼓作气打到底,最终也不会有任何成果,反而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老太后此计高绝。”王绾抚须苦笑,“这招以退为进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我们还没有退,楚系先退了,而且机会把握得非常好,瞬间逆转劣势。”麃公苦叹,“武烈侯,你说说看,这案子怎么审?审到什么地步为止?”
宝鼎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突然之间,自己的位置就变了,成了秦王政的目标,这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大王会把我做为目标吗?”宝鼎问道。
三个人互相看看,摇摇头。
“暂时还不会。”王陵说道,“但现实问题是。我们继续抓住盐铁大案、谋反大案打击楚系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小了,而楚系也会改变立场,转而主动与我们缓和关系,这种姿态做出来之后,大王就不得不把目标对准你。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继续打击楚系,就等于帮了楚系,逼着大王和楚系联手,给我们重重一击。”
“这个时间不会太长。”王绾说道,“河北大战中,王翦上将军为了支援桓齮,擅自率军离开太原杀进了河北,这是个致命的把柄。王翦上将军一旦被解除了军职,公子随即失去最大后援,接下来只有挨打的份了。”
“未来我们肯定要退,但退下去是为了再进一大步,所以时机非常重要。”麃公说道,“从目前形势来看,我们非常被动,已经失去了掌控时机的可能,所以。未来我们一旦退下去,再起来的难度就非常大,尤其白氏和司马氏的解禁,短期内已经看不到希望。”
宝鼎沉吟不语。
把我扶起来,把老秦人打下去,我就是空中楼阁,一个摆设而已,既然是摆设,那我就无法影响或者改变历史轨迹,也就是说,未来的历史还是在既定的轨迹上运行,我还是可以用已知的历史结果来考虑现在需要做的事。
“我们要坚守自己的原则。”宝鼎说道,“我们绝不与大王反目成仇,我们的目标是楚系,是控制大秦国政,所以,我们的所有计策,都要以这个原则为基础来拟定。”
三人微微颔首,同意宝鼎的说法,这个大原则不能变,楚系始终是老秦人的第一目标。
“大王最大的目标是巩固和集中王权,我们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帮助他实现这个目标,而实现这个目标的唯一办法就是持续打击楚系。”宝鼎断然说道,“不要轻易改变我们的既定计策,也不管楚系施出什么手段对付我,我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打击楚系,持续打击楚系。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赢得大王的信任。”
三人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显然不同意宝鼎的策略。
楚系已经把大王的目标转移到了宝鼎身上,宝鼎竟然不为所动,还要持续打楚系,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长安军成蛟就是你的前车之鉴。”麃公郑重说道,“你不要冲动,更不要重蹈覆辙。”
“你的身份太特殊了,你不可能赢得大王的信任。”王绾也劝道,“昭襄王寿命太长,兴国君死得太早,否则大秦国就不是现在的大秦国,楚系外戚也不可能重新崛起,而咸阳的大王也不是今日的大王。如今楚系外戚要利用你这个致命的弱点,置你于死地,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扶植你,而你的实力越大,大王就越不会相信你。相比起来,现在小夫门监和黑冰秘兵的身份更适合你,更能让你赢得大王的信任,但楚系没有给你这个机会。老太后昨天的目的很明显,她就是要逼着大王封你为君,但大王没有退让,连爵位都没有给你最高一级,显然他要压制你。压制他和你之间的矛盾,因为他现在还需要你。”
“正因为他需要我,所以才不能退缩。”宝鼎正色说道,“请你们往后看看,宣太后何尝不是今天华阳太后的前车之鉴?历史正在轮回,华阳太后一旦病倒或者薨(hong)去,大王就能彻底控制咸阳宫,到了那个时候,楚系外戚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们会被大王陆续赶出咸阳,而那个时候。如果我们依旧未能赢得大王的信任,那么朝堂上就是关东人的天下,是巴蜀人的天下,我们呢?我们除了在战场上厮杀、死去,在朝堂上饱受**外,我们一无所有。”
“我说过,大秦是我们老秦人的大秦,我们若想世世代代守护自己的王国,若想让子孙万代繁衍生息,唯一的办法就是掌控自己的王国,主宰自己的命运。”宝鼎语气激烈,大声说道,“不要犹豫,不要迟疑,一往无前,不惜代价把楚系外戚彻底赶出咸阳。”
宝鼎的顽固让三人颇感意外,他们以为宝鼎拿了老太后的好处,做了武烈侯,形势变了,或多或少都要考虑一下自身的利益,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横冲直撞了,而是要收敛一下锋芒,要小心应对,谁知宝鼎还是一如既往,还是要把楚系往死里打,这实在让他们难以接受。
他们看不到未来,而宝鼎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宝鼎当然知道怎么做。
“前车之鉴,前车之鉴啊。”王陵抚须长叹,彷徨无策。
宝鼎非常着急,如果今天不能说服老秦人,任由老秦人与楚系缓和关系,匆忙结案,那就完了,彻底完了,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了,但老秦人有自己的利益所在。岂是一番豪言壮语就能轻易说服?
必须拿出确实可行的计策,对老秦人有利的计策。
时间不等人,外面的客人越来越多,一旦相国昌平君等公卿大臣到了,几个人还是没有拿出决策,那事情就非常被动了。
情急之下,宝鼎蓦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两个计策。
“盐铁大案可以结束,但谋反大案不能结束。”宝鼎说道,“谋反大案要等待大王的命令,按照大王的意思办。在这之前,你们上奏大王,弹劾相国,以相国御下不力为由,请奏大王改相国为左右丞相。”
这个计策可行,本来它就是原定计策中的重要一步。
“不出意外的话,大王很快就要下令,让我出任主爵中尉一职。”宝鼎说道,“随后我便上奏大王,请大王即刻立后,确立储君。”
三人头皮骤然一麻,骇然心惊。
大王至今不立后,上上下下都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中枢的大臣都知道,大王对楚系外戚独揽大权的做法非常不满,不立后,不立储君,实际上就是与老太后呕气。老太后心知肚明,随着年纪的增大,她也是非常着急,屡屡催促,但秦王政百般推诿,拖延至今。
宝鼎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奏请大王立后,立储君,固然有摆脱自己觊觎王位的嫌疑,但同时也是联手楚系外戚,向大王施压的意思。这事有两种可能,一是大王迫不得已,答应了,但他必然记恨宝鼎,将来宝鼎肯定要倒霉;一是大王再次挺住了,但与楚系外戚的矛盾愈发激烈,如此一来,宝鼎的叵测居心就暴露无遗,他竟然利用此计玩了一招乾坤大挪移,再一次控制了风暴,让大王和楚系外戚再一次打了起来。老太后的一番心血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