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左瑛牙关一咬,双目一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起身攻击的姿势。
几乎同时,她感觉身前有一挡,当她猛然意识到是阿史那无期张臂挡在她身前的时候,这个简单的动作却顿让她百感交集。
在永宁宫遭受皇后的侍卫围困的时候,在圜丘被乱党追杀的时候,在御书房受到贺兰楚威胁的时候……直至就是在一两个时辰之前被贼兵围追堵截的时候,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的那个人都是绯羽啊!可是现在,他却不在身边了。当他孤身一人,被贼兵重重围困的时候,是不是感到深深的绝望和恐惧?无数柄利刃刺进他的身体的时候,他是不是剧痛难当?当他倒在被的鲜血所温热的地面上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丝念头,是不是孤单与苦楚?……想到这里,左瑛突然心中锥心一疼,顷刻间好像连站起来迎敌的力气都完全失去了。
正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徐老丈人的声音。
“哎呀,几位尊长辛苦了。”徐老丈人的声音里透着殷勤,“我家主人向来信奉六尘教,还曾经道灵泉寺恭听溢泉大士开坛授课,可以说是溢泉大士的俗家弟子。老汉这里有一些主人家留下的碎银,借这个机会,就送给几位尊长,算是主人的一片心意,求几位一定要笑纳啊。”
“老人家,这可以?”
那些企图搬动弥勒佛像的人显然都停下了动作。
“求几位尊长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我家主人的心意啊!否则下次主人省亲时,老汉无法交代啊。”
徐老丈人再三坚持之下,贼兵首领才收下了银两,然后有说有笑地在徐老丈人的陪同下朝远离书房的方向去。
在他们的声音消失之前,还能听见那颐指气使的男子高声说了句这家人诚信向佛,一定不会窝藏贼党,你们以后多照看着点,别让其他人找老人家的麻烦……”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不过光有钱还不行,还要把握时机、场合、分寸,徐老丈人这个时候的投资显然是明智而准确的。
左瑛和阿史那无期这时候才确信暂时安全了。
这夜天色晴好,一轮圆盘似的秋月挂在当空,又倒影在滔滔向前的河水当中,一盘碎玉一般欲散犹聚。一度湍急的永定河水到了这中下游的地方,已经逐渐平静,也看不见下游河水暴涨、泛滥成灾时的痕迹,这时候站在河边的人,很难想象就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惨烈的洪灾肆虐泛滥的情形。
离紫阳城两百多里外的荒野中,结起了连绵数里的营帐,营帐外竖立着火把、栅栏,让整个营帐群像一条发光的金龙盘踞在山野中。从洛阳赶来的一万作为先头部队的骑步兵今夜在这里结寨稍息,在这之前的两天里,他们都是在不舍昼夜地急行军,达到了日行百里的极限,如今已经非常疲惫。经过今晚的休息后,如果再保持那样的极限速度急行军两天,就能够赶到紫阳城,成为作战的主力。
身披铠甲的贺兰楚正带领手下军士巡逻归来。他穿一身黑袍金甲,踏一双犀皮战靴,腰间佩着长剑,肩上的披风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他神情严肃冷峻、身上透着一股威风凛然之气,让所有见到他经过的士卒都不由肃然。
解散手下军士之后,贺兰楚大步走进了一个有士卒把守的营帐。
营帐不大,里面摆放的也仅仅是一张展开的铺盖、一盏油灯而已。
一个男子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盘膝而坐。他穿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白色衣裳,发髻也同样以白色帻巾挽着,这幅穿着打扮,跟戴罪的阶下之囚相差无几。
“戴罪之人,本座在你面前,还不行礼?”贺兰楚冷冰冰道。
盘膝而坐的男子片刻后才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来,不卑不亢、神情和悦地看着贺兰楚。那人正是李云深。
“既然戴罪,太师为何不杀本宫?”这个关乎生杀的问题,在李云深口中和颜悦色地提出,既像是故意挑衅,又像是真心求教。
他贺兰楚为要让他从军而行。因为他人脉甚广,手腕过人,即便被打入大牢,也极有可能打通关节、扭转局面,除非贺兰楚亲眼看着他身首异处,否则他还是有可能成为贺兰楚的后顾之忧的。但是问题是,他在州府急报到达洛阳之前有的是给他们“论罪”、“处刑”,根本没必要费这样的周章,让他死在战场上。
贺兰楚淡然道本座暂时不杀你,不是不想杀你,也不是你罪不至死。而是,有事情比处置你更重要。”
“对于太师来说,有事情比排除异己、独揽朝政更重要?”李云深微笑着,那神情仿佛是在跟老友开玩笑,“太师是指出兵救驾吗不跳字。
“排除异己”、“独揽朝政”比都重要?她的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贺兰楚心中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