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收拾心情,跟着方梳碧去了前厅,梵劫心和千醉雪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四人便一起吃了饭,师映川掩饰得很好,倒是没有谁看出他眼下的异状。
饭后,师映川站在廊中,只见天色幽暗,稀疏几颗星子洒落在天空,将夜色渲染得越发深沉,师映川微微眯起双眼,一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如同一尊雕塑也似,从表面上来看他似乎很是平静,但实际上师映川此时却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他想到连江楼,师父原来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了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为什么……
师映川忽然用力拍了拍脑袋,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样面对连江楼,是不是要一直装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呢?一时间又转念一想,自己竟然对师父存了这种念头,实在是龌龊!
“师映川啊师映川,原来你就是个无耻又贪婪的人,有了这么多优秀的伴侣还不够,居然对自己的恩师生出了这种肮脏下流的想法!那可是你的授业恩师,从小把你抚养教导长大的,不是父亲胜似父亲,你怎么能对他有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旖旎妄念?那不是你可以随意肖想的人,你哪怕是对任何人有贪花好色的想法都不要紧,但惟独他是不行的,你知不知道!”
师映川心中无声地呐喊,唇角亦勾出一丝自我嘲弄之意来,一时间双拳在袖中用力握起,脸色忽青忽白地想着自己奇异的心事,他唾弃自己,但同时也被自己这骇人的心思弄得坐卧不安,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一个武者的授业恩师甚至往往比亲生父母的地位还要尊崇一些,师映川如今发现自己竟对连江楼有了这种念头,那简直就比对自己的父亲起了龌龊心思还要严重几分,纵然师映川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对封建礼教包括很多规矩都没有放在眼里,但今时今日这件事情,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搅得他思绪不宁,觉得自己很难再坦然地面对连江楼,而且也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羞愧,但同时他又想起了今天父亲纪妖师毫无顾忌地把他心中最隐晦也最龌龊的想法说出来时,自己心中震惊之余的那一丝丝极其微妙的古怪心理,那是汗颜,是痛快,是疯狂,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样让整个人都反常起来的情绪……
师映川的脑子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混乱,甚至有些隐隐怨恨起连江楼来,但是马上师映川又对自己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迁怒怨恨深深地鄙视,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人对不起他,甚至可能有些时候自己也对不起自己,但是连江楼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师映川,从来都没有过,只有恩惠,自己有什么资格生出这种哪怕想一想都是忘恩负义的罪恶念头?师映川忽然闭上了眼睛,周围淡淡黑暗的夜色和温凉的夜风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也许就是因为此刻身处在安静的黑暗中,他才觉得安全,不会被任何人窥探到自己的内心所在。
不过这种宁静很快就被打破,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师映川听着,就知道是谁了,对方没有刻意用上轻功,所以走起路来就和普通人一样,师映川与千醉雪已经很熟悉了,听见这脚步声就知道是他,便转身看了过去,果然,就见千醉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看向这里,师映川翘了翘嘴角,微一咧嘴,似乎就是在笑了,道:“怎么没回去抄书?”千醉雪走到他面前,点了点头道:“不急,刚用过饭,出来走一走比较好。”师映川微笑起来:“也对,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千醉雪听了,难得开怀笑了起来,说道:“我辈中人,活到百岁莫非不是很平常之事么。”师映川亦笑,脸上笑意盈然:“是我说错了。”
两人便在廊中说起话来,漫不经心地扯着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闲闲地打发着时间,千醉雪手扶栏杆,站在师映川身旁,师映川在说话之余不免也借着月色打量了青年几眼,说来千醉雪的样子与他的性情不太相符,一张洁净清秀的脸庞乍看上去似乎并不适合他这样性子的人,然而当与那不乏阳刚坚毅的轮廓相结合时,那种矛盾而又和谐的感觉却又占据了印象中的绝大部分,令人一见难忘,师映川不知怎的,心中模模糊糊地忽然就觉得千醉雪似乎与哪个人有点像,不是样子,而是……而是……那么,究竟是像谁呢?
师映川一双明眸扫过青年的面孔,暂时压下这没来由的莫名其妙念头,道:“不知剑宗大人如今身体可好?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万剑山了。”千醉雪听他问起傅仙迹,便点头道:“师祖身体状况很好,只不过近来经常闭关,我也只是偶尔才能见上一面。”
师映川的眉眼微微弯起,笑道:“以后等我有时间了,就跟你一起去万剑山,拜访一下剑宗大人和厉前辈。”他这一笑起来顿时就有一股清丽之气扑面而至,或许是这样的美丽太过刺眼的缘故,令千醉雪一时间有些失神,他以往很少有特别认真地打量自己这位平君的时候,此时仔细看去,近距离观察,就觉得对方眉目弯弯,弧度如同彩虹一般,恣意的笑容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调皮的味道,即便是微笑的时候也有着自矜的神气,于平和之中显出刚强有主见的性情,此时夜风吹动了那薄软的衣袖,整个人就很显出几分飘逸的味道来,轮廓虽有些过于柔和,偏向于女子之态,但眸光清凛,眉眼刚强,这就显得有些冷艳的美态了,千醉雪静静看着这赏心悦目的画面,不发一言,想到这美丽的少年是自己的伴侣,心中忽然就有点温柔的暖流淡淡涌动,同时也第一次生出些遗憾来:若是自己能与这少年有一个亲生的孩子,想来那应该会是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情罢?
此时师映川随手归拢着被风吹乱的衣袖,眉宇间有着闲逸和煦之色,见千醉雪似乎有些走神的样子,便笑道:“在想什么呢?”千醉雪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道:“……我在想,如果你我二人能够育有一个孩子,那应该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师映川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道:“看来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你我都是男子,而且也没有哪个是侍人之身,又怎么可能生儿育女?”师映川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抬头与千醉雪对视着,认真地道:“其实十九郎,有些事情我知道是委屈你了,所以我觉得如果你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话,那么你其实可以找个合适的女人给你生几个儿女,我并不会因此介意什么……”
“这个提议你也许能接受,但我不接受。”千醉雪皱眉打断了师映川的话,他清秀却轮廓稍显刚强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浓浓的嫌恶之色,冷然道:“……和某个不相干的女子有肌肤之亲、生儿育女?这让我感到恶心。”师映川见状,叹了口气,耸肩说道:“好罢,是我说错了,对此我愿意向你道歉。”又笑道:“十九郎,你的洁癖好象很严重似的。”千醉雪微微扬眉,负手道:“我只是不喜欢和陌生人亲近,更不喜欢和别人发生那种关系。”
师映川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想才说道:“那么我呢,你觉得可以和我亲近一些?”千醉雪理所当然地道:“你自然不同。”师映川却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敲着栏杆:“不过说实在的,虽然我喜欢你,喜欢宝相和玄婴,但一想到和男子做那种事情,我就有点怪怪的感觉,这是不是挺可笑的?”千醉雪皱眉,随即眉头又重新舒展开来,道:“没有什么可笑,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不适应。”师映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道:“这可真是柏拉图啊……”千醉雪不懂什么是‘柏拉图’,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从师映川嘴里听到一些古怪陌生的字眼,因此也不以为意,道:“你觉得不适应?对我而言,这种事情可有可无,肉身的欢愉只不过是一种低级的享受,我想,你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罢。”
师映川认真品咂着这句话,既而点了点头:“嗯,倒也是……”刚说到这里,师映川突然间心中一个激灵,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千醉雪,看着这个年轻男子,淡淡的月光下,青年那张清秀的面孔依稀模糊起来,渐渐与某张英俊的脸庞结合在了一起,那样淡漠的神色,冷静的想法……师映川的寒毛都微微立了起来,他终于知道千醉雪像谁了,分明就像自己的师父连江楼!说不出哪里有点相似,但的的确确是有的,莫非自己潜意识当中早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一开始对千醉雪就并不排斥,甚至渐渐培养出了感情?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