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川哥哥,你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呢……”烛光如水,无声地静静照亮了房间,梵劫心的喃喃声逐渐低微下去,他那还没有发育成型的小小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蜷缩在了师映川怀里,两手紧捉着师映川的臂膀,就仿佛一个在寻找安全庇护所的孩子,师映川脸上出现一抹罕见的恍惚,冷漠的眸子骤然软和起来,却只是一闪即逝,他伸出手轻轻拍着梵劫心的脊背,意似抚慰,然后在对方不知觉之际,指尖无声地拂过了男孩后背上的某处穴道。
梵劫心就此昏睡过去,过了片刻,师映川低头看去,就见灯光下,男孩一张满是稚嫩青涩之气的小脸上,泪痕点点,师映川轻轻把梵劫心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这才起身下床,放下了罗帐,缓步走出房间。
夜色正幽,师映川信步踱出门外,夜风吹来,有丝丝凉意,师映川想起自己当年和师祖藏无真相处的时候,有一次藏无真说过,世间演化千万,唯有‘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师映川觉得很奇怪,真的很难理解,当年澹台道齐明知事不可为,既然如此,种种做法又是何苦来哉?身为大宗师,天地任其纵横,为何偏偏为了一个情字,甘愿葬送这一切?还有自己的生父纪妖师,那样一个恣意霸道的男人,却对自己的师父连江楼一直念念不忘……师映川想起有一次自己陪着纪妖师饮酒赏花,问起对方既然师父连江楼并不肯假以辞色,更没有半点回应,那又何必一定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当时纪妖师大笑,指着面前一片莲海嗤道:“你懂什么?这世上有些人哪,你明知道他很不好,不值得,可你就是放他不下。”那时自己咕哝着:“明明就是孽缘嘛……”刚说完就被狠敲了一下脑袋,那个没有眉毛的俊美男人冷笑着,端起酒杯一气饮尽:“这世上无非是善缘孽缘两种东西罢了,难道孽缘就不是缘份了?无知蠢物!”
想到这里,师映川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眼下他倒是无事一身轻,一时竟不知该做点什么才好,不过这时师映川脸上的神情忽然就滞了滞,黑色的漂亮眸子微微一怔,紧接着眉眼突然间就向着某个方向瞥了过去,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与此同时,师映川衣袂微振,仿佛风中的一只惊燕,掠进了夜幕之中,疾飞而去,片刻后,师映川已现身在一处院子里,这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两个男子,一个是穿着白色中衣的李神符,另一个则是看起来与李神符年纪差不多的人,穿一身黑色的袍服,在夜色中完全不显眼,容貌非常清秀好看,但脸上的线条却又不失硬朗,却是千醉雪,两人都已经察觉到有人来了,只见千醉雪右手一招,一道青光已飞回到他这里,自动插回他腰畔的剑鞘当中,李神符见状,神色笃定而从容,亦是摄回自己的佩剑,从现场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刚才也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动静,但看在师映川这样的高手眼中,却是知道刚刚在这里必然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师映川倒不是太奇怪这两人怎么会动起手来,像李神符和千醉雪这样的天之骄子,都是骄傲无比的,虽然彼此之间未必有什么敌意,但碰在一起却是很有可能会交手切磋起来,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师映川只是意外于千醉雪会不声不响地来到这里,然而在看到青年循声望来的温润黑亮眼眸时,师映川就笑了,朝对方走了过去:“……十九郎,你怎么来了?”
千醉雪双手自然地拢进袖中,脸上露出微笑,道:“我有些事情刚办完,正好距离这里不是太远,便来顺便看你。”说着,目光又转向不远处的李神符,他容貌清秀,但轮廓却又使得气质十分刚性,显得有些矛盾,但也更有魅力,对李神符道:“晋陵剑术果然精妙,领教了。”李神符目光微凝,正色道:“……袖笼青虹名不虚传,领教。”两人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激战,但眼下却互相很是客气,这也是独属于强者之间的默契和骄傲,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够得到另一位强者的认同。
这两人彼此看了一眼,神色微微舒展随即嘴角微扬,最后却是由衷地微笑起来,一旁师映川不失时机地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有什么话就等明天再谈罢,十九郎,我去叫人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子休息……李兄,夜晚风凉,还是回去就寝罢。”李神符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中衣,显然他刚才是在要睡觉的时候提剑出屋的,于是便向师映川和千醉雪两人点头示意,这就转身回房。
师映川见李神符离开,便看向拢袖而立的千醉雪,一扯青年的衣角道:“走罢,我去给你找个干净房间。”千醉雪嗓音轻平地吐出一句话:“……不用麻烦了,我睡你的床就是。”师映川捂嘴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点头:“也好。”他想到梵劫心还在他的房间里,自然不好带千醉雪过去,不过隔壁的房间倒也可以用用,便领着青年回去了。
两人回房之后,略作梳洗便上榻就寝,千醉雪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躺在床上就闭起了眼睛,师映川见状,轻轻摇头,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不禁爽朗地笑了起来,便问道:“十九郎,你是赶路来这里的罢?”千醉雪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看他:“我走的是水路。”师映川没有问他之前是要办什么事离开万剑山,毕竟即使是夫妻之间,也总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不过这样一来千醉雪倒是没有继续睡了,他目光微温地凝视着枕边的师映川,灯光中,师映川穿着轻薄的白色中衣,额上那道殷红的怯颜痕迹越发醒目,缎子般柔滑的头发已经散开,被明黄的光线渲染成温暖的色调,隐隐有着一丝很动人的风情,领口有点松开,露出里面的一片细腻,千醉雪看着他,思绪一时间就有些飘忽,不知想到了什么,师映川见他似乎略有失神的样子,便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千醉雪笑了笑,却伸出手来,揽住了身旁的师映川,紧接着,在一阵让两人都有点触电般的一颤间,两具身体贴在了一起,千醉雪在少年的唇瓣上吻了吻,师映川讶然看了青年一眼,然后就笑了一下,他二人虽然已经成亲,但目前为止还没有过什么太亲密的行为,一来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男风的人物,二来现在正是培养感情的阶段,总之种种原因加起来,让这对年轻的夫妻有点名不副实,但比起宝相龙树的炽烈,季玄婴的冷清,方梳碧的温柔,现在师映川与千醉雪之间更有点像是先结婚后恋爱的意思,很平淡,但也循序渐进,其中有义务,也有互相欣赏的因素,如此一来,感情也就慢慢积累出来了。
不过这个吻也只是浅尝辄止,符合两人一贯的禀性,千醉雪松开手,两人重新并排躺着,开始谈起一些或公或私的事情,到后来,师映川忽然笑问道:“你这次来,是因为想念我了么?”千醉雪语气温和:“不错。”至此,两人便结束了这场闲聊,但隐约中却有一种温馨的默契在彼此之间缓缓流动着,师映川弹指熄灭了灯,室中便陷入到了长久的黑暗之中。
翌日一早,师映川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身旁有人在动,睁眼一看,千醉雪正在起床穿衣,师映川知道他是要去练功,便也揉眼坐了起来,摸过衣裳就往身上套,两人简单整理一下,便出了房间,哪知刚踏出门,却看见梵劫心正站在外面,师映川不免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梵劫心却没答话,只是看了师映川身后的千醉雪一眼,这才道:“映川哥哥,我跟你说过的事情,你考虑过了吗?我想跟你回断法宗,而且……我希望可以拜入断法宗门下。”
师映川闻言一愣,要知道梵劫心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以他的身份,按理说根本没有拜入别派的道理,事实上他乃是晋陵身份非常尊贵的人物,就算是真要拜师他人,也绝对是一件大事,哪里是他自己红口白牙就能够做主的?必须要经过他父亲晋陵神殿殿主的同意才是,现在梵劫心提出这个要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和殿主闹僵了,不惜撕破脸皮,虽然还没有到断绝父子关系的程度,但也显示出梵劫心强烈抗拒他父亲安排的决心。
如此一来,师映川也意外得很,立刻就道:“这件事情我可做不了主,除非你父亲和我师父都同意,否则我在这里面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梵劫心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微抬下巴道:“没有关系,我……”刚说到这里,已有人道:“劫心,你越来越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