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优昙睁开双目,就看见一张绝美的容颜近在眼前,他微微一惊,忙坐直了身子,道:“……剑子醒了?”师映川看着青年,然后抚额低笑道:“看来你昨天确实是很累了。”左优昙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还好,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笑容可亲的少年似乎心情还不错,看来昨夜对方休息得很好,便看了一眼外面,道:“现在就要去叫人准备早饭么?”师映川打了个呵欠:“还不觉得怎么饿……优昙,你过来帮我换药罢。”
左优昙便取了药膏和纱布来,师映川坐下,脱了上衣,露出身体,左优昙解开他身上裹的纱布,在几处伤口上重新涂了一层药膏,师映川安静坐着,眯眼看青年手脚麻利地动作着,左优昙的手指十分灵活,一丝很幽雅的香气淡淡在师映川鼻间缭绕,不一会儿,左优昙给师映川换好了药,正准备起身,却被一只手搭在腕上,左优昙微愕,下意识地看向这只手的主人,不过他转眼间就又平静下来,只看着师映川,他平日里一般都是绷着面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但此刻却是神色松弛,虽然并未展颜露出笑容,却也平和柔软起来,不再带着尖刺,师映川见青年眼神不躲不闪地凝视着自己,便微微一笑,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到了如今,已是说不清道不明,但至少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主从关系,师映川握了握左优昙的手腕,道:“你昨晚应该没睡好罢,现在可以去里间的床上再躺一会儿,养养精神。”
“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精力恢复了一多半,没有什么大碍了。”左优昙说着,站起身来:“我去叫人准备食物……剑子想要吃点什么?”师映川忽地哑然失笑,他坐在榻上,抬头看向左优昙,仔细看了看,说道:“优昙,自从当年你我阴错阳差之下有了那种关系之后,渐渐地你就似乎有所改变了,其实我想说,就算我们之间有了肌肤之亲,那也不一定就是代表了什么,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更没有必要被束缚住,你想喜欢谁,想成亲,想有孩子,这些都可以,不要担心我有什么想法,我从未认为你上了我的床,以后就属于我。”
此刻左优昙耳边响着师映川娓娓的话语,周围万籁俱寂,他凝视着面前这个人,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眼前这张平静而绝色的面容,然后他微垂眼帘,淡然道:“如今我与怀盈已建立魏燕,但我二人都是亡国之人,亲族可以说是已经尽数凋零了,皇室男子几乎被杀虐殆尽,至于女子,当初侥幸未死的也都流落各地,被人当作玩物,到如今还活着的不过寥寥而已,而且即使解救或赎出,她们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也都成了行尸走肉,事实上已经没有救出来的必要了,如此一来,我可以说是在这世上已经成为孤家寡人,没有什么亲族……”
左优昙说到这里,却是伸手反握住了师映川的手,这些话本是他刻意说出来的,然而等到真的说出来了,他才忽然发现这些话一直以来原本就是积郁在心中的东西,一时间情不自禁地却是真的入戏了,将接下来的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其中似乎完全没有做作与伪装的成份:“……你当年买了我,带我回断法宗,这么些年过去,在我心里也许你已经是我的亲人了,事实上无论亲人也好,主人也好,情人也好,总之怎样都好,我只知道你是我左优昙会跟随一生的人,至于其他的,这都并不重要,我会一直忠于你,为你做事,因为除了在你身边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话已至此,就见左优昙的眼中有迷茫之色现出,再没有一丝保留,但脸上却是在微笑着,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究竟是有着表演的性质,还是真的出自于内心,但越是如此,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就越使得这一切显得真实可信。
师映川沉吟不语,但微微轻抿的嘴角却将他此刻的心情坦露无遗,以他的阅历,不难看出这些话确实是左优昙发自肺腑之言,一时间师映川的思绪不禁有片刻的停顿,然后他抬起薄薄的眼皮,露出一丝浅淡的笑色,对于左优昙的这一席话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一声轻叹,道:“我这个人还算不得寡恩薄义,你若不负我,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你。”说着,师映川搓了搓脸:“叫人进来伺候罢,我得洗个脸,换换衣服……”左优昙收拾心情,道:“是。”转身出了房间,去叫人进来服侍师映川梳洗。
对于双仙宗的接收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尤其重要的是需要安排足够的人手来看守住那片灵玉液脉,总之师映川要忙的事情不少,直到午后他才暂时闲了下来,不过师映川并没有休息,而是又去看了一下那些被秘密关押起来的俘虏,这些人都是双仙宗里的高手,气血旺盛,都符合师映川的要求,师映川缓步走过,看着这些人,忽然就对身后的左优昙说道:“优昙,如果有一件事你去做了,但是大多数人都说你不对,不应该这么做,那么你会怎么办?”
师映川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之间,透出的却是淡淡的冷漠,左优昙忽然间就觉得师映川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仿佛越来越像那个大日宫里的男人,这令他的眼角微微有些发颤,但随即就定下心神,虽是眼下起了些情绪,但脑海当中的思维却还未乱,他知道师映川这话中定有深意,于是就斟酌着道:“那么,我也许会反省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不,你错了。”师映川半眯的眼睛倏然微睁,眼中幽光如火,他双手负于背后,眼中带着一丝淡漠,从容地说道:“一个人说你错了,你不会在意,两个人说你错了,你可能开始有点疑惑,三个人说你错了,你大概就会略有动摇,当十个、百个人说你错了,你很可能就觉得自己是真的错了,是不是?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甚至当你做的事情完全是正确的,但是当有很多人都说是错误的时候,那么即使对的也会被变成错的,所以你刚才的回答也算正常,但是一个有着自己的坚持并且真正坚定了这个信念的人,任凭其他人如何去看,也影响不了这个人的决断。”师映川说着,眼睛看向囚牢里的俘虏,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眼神却凌利得仿佛刀锋一般,喃喃道:“别人的指责和意见对我而言都没有作用,更不可能动摇我的心志,我要做什么,任凭天下人都来指责,我也不会为之动摇。”
说到这里,师映川忽然心有所觉,他皱了皱眉头,回首问道:“优昙,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好象越来越像我师父了?我总觉得我的一些想法似乎越来越靠近他……”这句话明显有所疑惑,左优昙抬起头看着师映川,少年的双眼此刻就好象一汪深黑色的湖水,看不到半点波澜,左优昙微微心悸,谨慎地道:“是的,剑子行事的确越来越像莲座。”师映川定定地看着青年,古怪迷离的眼神将他此刻那种微妙而复杂的心情完全勾勒了出来,不过这个画面终究也只存在了片刻,师映川很快就扭回了头,恢复成先前的样子,笑了笑:“哦,是吗。”
不一时,两人离开了关押俘虏的对方,由于晚上才下过雨,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师映川身上只有几处并不严重的外伤,经过简单的治疗之后,对他的活动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师映川一边走着,一边看周围忙碌的人们,对左优昙道:“叫人盯住,不许任何人擅自取用从双仙宗搜集到的贵重物品,否则一旦查出,立刻严惩不贷。”
师映川一路走,一路说着,左优昙都一一应下,后来师映川来到一处大平台,却发现山下传来一片嘈杂骚乱,师映川皱了皱眉,随意叫住一个弟子,问道:“下面是怎么一回事?”那人连忙道:“回剑子的话,这都是些附近的百姓,一年的年成很不好,双仙宗又大肆搜刮,现在这些人听说双仙宗已灭,便来求咱们放粮接济……谢凤图谢师兄刚才已经发话,这些人若是再不散开,就让我们动手开始镇压,驱散这些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