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最情有可原的行为,如果对我造成伤害,那么就是在对我做恶,是不可原谅!”师映川斩钉截铁地说着,他的眼睛瞟过自己的鞋尖,淡淡道:“我不知道燕前辈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什么不得已,我也不想知道这些,我只知道当初在我和我娘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你没有出现,没有维护你的女儿和外孙,这就足够了,所以我现在不喜欢燕家,不喜欢燕前辈你,这都是很自然的,因为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
燕太元默然,半晌,语重心长地道:“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血脉之间的联系永远是无法割断的,我终究是你外公,燕家也终究是你的母族,这是任谁也不能改变的,没有燕家就没有你娘,没有你娘就不会有你,莫非你能否认这一点不成?”
师映川听了,原本的面无表情之态就那么变了,突然间哈哈笑了起来,他面露冷然不屑之色,抬眼望向燕太元,因为毕竟有血缘牵绊的缘故,他对这个男人虽然谈不上什么尊敬,但也不能说是有太明显的恶感,此刻嗤鼻道:“燕前辈,你这是想对我讲什么孝义道理吗?事实上我非常讨厌这种说法,做长辈做父母的喜欢说‘因为我生了你,给了你一条性命,所以你必须孝顺我服从我’,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说起来人其实也只不过是动物的一种罢了,生育儿女这只是出于人的动物性,就好比动物都会努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会养育孩子一样,这是动物的本性,而人比起这些动物来说要高明的地方,就是用这种不过是出于本性的行为来要求子孙的绝对服从,让一个孩子从刚一出生就背负了父母亲人的所谓生育之恩,却从来没有人站在孩子的立场想一想!出生并不是孩子求着大人让自己出生的,一对男女配合在一起,多数都没有太多的想法,无非是因为传宗接代这样的原因顺其自然就有了孩子,要么是看见别人有孩子很羡慕,所以觉得自己也该要个孩子了,还有的就是为了维系夫妻之间的感情,当然,更多的是怕以后自己老了没人照顾伺候,总之原因实在是很多很多,都是因为大人的各种需要所以才生了孩子,其实什么是恩呢,对孩子认真抚养关爱的行为才是恩,如果只是间接或直接让孩子来到世上,那这根本不算什么恩德!”
师映川目色深凝如水,他负手昂然,继续说道:“不错,因为燕家,因为你,所以才有我母亲,有了我师映川的存在,但这决不是我欠你们的理由。”
“……荒谬之谈!”燕太元重重斥道,这一番有些近乎惊世骇俗的说法让他心中不由得微震,但表面上自然不能流露出来,他顿了一顿,缓和了语气,道:“你尚且年少,难免有些偏激之语,即便你心里对当年之事有些怨气,但就算你有这些委屈,那也是家族内部的一些纠葛,如今事过多年,什么不快也应该烟消云散了,怎能总是这样斤斤计较,满腹怨气?”
燕太元说到后来,已经有了点苦口婆心的样子,师映川只是微笑,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应该叫外公的人,然后用一种很平淡的口气娓娓说道:“燕前辈何必说这么多呢,总而言之,无非就是想让我认同燕氏,从而给燕氏带来利益,难道不是么?”
燕太元听到这里,脸色不变,却微微叹了一口气,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都是再明白不过了,再说什么虚话矫饰之辞,也是没有用的,反倒有些可笑了,其实作为一个父亲,燕太元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燕乱云的遭遇并不是没有感到心恸的,但是当这些与家族利益一旦有了本质上不可调和的冲突之时,他却只会坚定地站在家族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哪怕是对亲生女儿,也不会留情!
然而燕太元看着师映川肖似女儿燕乱云的那张面孔,心头终究是有些触动,当年燕乱云也是这般年少,美丽如一朵带露的鲜花,如果自己那时想些办法,行事温和一些,是不是就有可能不会造成后来的遗憾了呢?可是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燕太元心中深深叹息,一时间却是无话可说,但他毕竟是有决断之人,这些软弱的情绪仅仅维持了片刻,就被他毫不犹豫地镇压了下去,燕太元看着师映川,这份力量就算不能为燕氏所用,也绝不能站在燕氏的对立面上,因此燕太元的脑子迅速清醒过来,他平静地说道:“果然是我的好外孙……你答应我一件事,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与燕家为敌!我知道你与步瑶曾经有过龃龌,她也的确脾气骄纵,但那毕竟是你表姐,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师映川表情淡淡如水,他很随意地弹了弹手指,说道:“我当然不会与一个女子一般见识,否则就凭她当初想对我杀人夺宝的行为,我就早已杀了她了,岂容她好端端地活着?只不过……”师映川话头一转,终究笑得一脸灿烂:“只不过燕前辈,你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说这话的呢,你又算是我的什么人呢,凭什么能够束缚我?”
这话一出,燕太元脸色微变,这番言辞并不激烈,也没有任何刻薄不敬的地方,但其中却有着刀子一样的锋利是啊,你算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对我倚老卖老,指手划脚?!
就在祖孙二人交锋之际,另一间舱内却是一片安静,千醉雪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上好的白瓷茶杯,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拿着茶,却并不喝,同在一室之中的师暖辛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青年,这人容貌出众,性情却好象内敛了些,或者说是冷淡……师暖辛正想着,外面却有人在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师暖辛会意,便走了出去,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素衣淡裙的少女,轻声道:“辛姐姐,听说有客人来了船上?”
师暖辛回头看了房门一眼,转过头来拉着少女离开,一面道:“你们这些妮子,又在嚼什么舌根?”少女轻吐舌头,笑道:“这不是好奇么,听说大哥哥和青爵哥哥在陪客……”
两人一时来到一间舱中,一推门进去,顿时就觉得一股香风迎面扑来,只见里面全都是年轻貌美的少女,大概有五六位之多,服饰各异,但皆是上等物品,这些女孩子们宛若一群彩蝶,满眼望去,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这些都是大吕师家的女子,只不过与师暖辛这样的嫡小姐不一样,她们要么是庶出,要么是远支,自然比不得师暖辛的分量,不过大吕师家一向是有名的出美人,无论男女,大多生得都颇为俊俏,这几个女孩也是如此,个个就像是枝头初放的鲜花也似,引人攀折。
年轻姑娘们聚在一起,自然话题往往离不开男子,这些出身世家的姑娘们此次就是因为往日的生活总是以平静居多,所以才央求了各自的家长,得以与师远尘同行,出门见见别处的风光,刚才师映川与千醉雪来到船上的事情她们虽然听到了消息,但当时以她们的身份却是不能和师暖辛一样出现在甲板上,所以自然没有见到师映川与千醉雪,现在师暖辛既然被请来了,这些好奇心很强的女孩子还不得赶紧问问清楚?
一室花团锦簇,少女们的心态总是与男子有些不同的,她们本就对那些年轻俊杰天生抱有好感和向往之心,更何况是断法宗剑子和万剑山千醉雪这样的顶尖青年才俊?一时间一个穿了一双小牛皮靴的秀丽少女满脸好奇,向师暖辛问道:“辛姐姐,那位师剑子和千公子生得什么模样啊?”师暖辛道:“师剑子生得和大哥哥很像,若是不知道的,定要以为是亲兄弟呢,至于那位千公子,也是当得起‘玉树临风’这四个字了。”
“这样啊……”女孩们轻轻感叹,师暖辛一笑,却放低了嗓音道:“瞎想什么呢,这两位可是已经缔结了婚约的,东华真君与莲座亲自订下的亲事,谁敢肖想他们两个?”也不怪她会这样警告一句,这几个世家女子在家族中虽然也算是小姐,却并没有很高的地位,若是真的能嫁给师映川和千醉雪这样的人物,立刻便是不同,连带着自己的父母那一房也是水涨船高,但偏偏如今师映川和千醉雪已经订婚,即使是哪个女孩侥幸受了一方的青睐,但立刻就是得罪了另一方,所以她总要提醒几句,免得这些年轻少女有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至于生出事端,甚至连累了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