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整夜,刚过了早饭的时辰,简家大掌柜方端起茶碗,外面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外屋的丫头刚打起帘子,一个人就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
“掌柜的,掌柜的,大事不好!”来人叫四醒,是简大掌柜没出五服的侄子,前几天才派出去收货的。
简大掌柜也变了脸色,“出事了?”
“我们,我们一帮人全都打眼了……不对,是我们被那帮灰孙子给骗了,那东西,从土里刨出来的时候,我们看得真切,谁知道大洋一给,拉回来刚刚一看,生坑货全都有问题。”
“全都?花了多少大洋?”简大掌柜瞪着眼睛问。
四醒说的颤颤巍巍:“三三万现大洋。”
简大掌柜险些晕过去:“那生坑东西里猫腻最多,谁让你们碰那个的?”
生坑,刚出土的物件。
四醒一下跪下,“我们也不是为了自己,是他们这次存心坑我们,我们一去,之前说好的那些东西都没了,又说新刨出来几个墓,让我们去看看……您也知道那边在打仗,我们想着反正去都去了,怎好空手回来……表舅,表舅,你救救我们。”
“我说过多少次……这行里最忌讳贪心。”简大掌柜站起来,扫了扫长衫上看不见的灰,“得了,你们这次闯的祸太大,我做不了主,正好东家昨天回来了,我带你去找她回话吧。”
“什么?大姑娘回来了?”
简大掌柜已经快步向外走去,走到院子里,对着跪在院子里的几个人说:“大姑娘回来了,得等她的示下。”说完踩着雪,向后院走去。
四醒紧紧的跟着,一走上回廊就忙问,“大姑娘这次回来还走吗?”
“说不好,这次刚去了法兰西,也许得休息一段。”
“要我们说,如今外头大家只知道那些个公子,要不是咱们大姑娘常年在外,在这金玉书画鉴赏上头,怎么着也得有她一席之地。”四醒低声愤愤地说。
九曲回廊,左右没什么人,远远看到几个小丫头在扫雪。
简大掌柜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说这些好听的,她不吃这一套,你单记住一样,这事坑的不是你,这是丢了家里的脸,那可是老太爷的招牌,你想背也背不起,她在乎这些个!”
四醒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连点头。
绕过九曲回廊,后院正中是简家用了几代的书房。
书房里
中间摆着紫檀木的花鸟虫鱼屏风,四醒跪在屏风前,听简大掌柜把事情说了一遍。
那边,花窗下,书案前坐着一个穿西式洋装长裙的女子,正在专注写着字。
听完简大掌柜的话,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道:
“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我还小……他总说,如果要仿大家的字画,就该学写他们早期的……这样,就算是那些人自己从土里爬出来,也未必分辨得出。一辈子写那么多字,画那么多画,每天的心情都不一般,这事谁说的好。”
四醒望着简大掌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就听大姑娘又淡声说:“这种事情说起来也没什么高明的,一是,把做好的东西事先埋下去,面上再搁上老东西,蒙住一个是一个。二是……东西出来之后被他们换了。”
四醒一想明白了,大姑娘的意思是:别人都是针对自己这些人的心理,作假的管这种叫“埋地雷”,东西埋在那里,就等人上当。自己都知道,可事情轮到自己,不免就糊涂了。
这就是贪心!
“东家……我们错了!”四醒重重磕下头,地上的瓷砖发出一声闷响。
却听屏风后的人问道:“你们去的时候,报咱们家的名号了吗?”
“没……”四醒抬头看了大掌柜一眼,大掌柜说的对,大姑娘只在乎家里的名声,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说了实话,“因为觉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们几个就商量着,没报东家的名号。”
那边的人听完,停了一会,轻笑了一声,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也像花园子里头,姑娘家摘花扑蝶时有的笑声,单纯而轻巧。
四醒莫名其妙看向大掌柜,大掌柜给他摆摆手。
就听大姑娘又慢慢说:“你们这次去的几个,除了你,都是家里的老人,或许,人家是装着不认识你们罢了……算了,我才回来,也没什么精神,……等会,你去门廊下面跪着吧。”
这就是按家法来了,四醒大喜!
那就是说,这事小姐会出头的,宁杀错莫放过。
“做这行的,不贪的人少,这次只当交学费了。”说话间,屏风后的人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