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早的雨水带来秋天特有的寒意,阴郁入骨,窗户上都结上了薄薄的冰碴。
而坐在窗台上的男人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一条长裤也是同样的纯黑色,整个人笼罩在冷清的月光之下,虽然笑着,却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屋内柔软而温暖的烛光到了他身边,好像都会被他周身的冷漠驱散。他微微眯起一双寒气逼人的眼,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雨,不知在想什么,挺拔的肩膀有些萎靡地垮着,斜倚着窗框,任由月光勾勒出侧脸和身体轮廓,线条凌厉张扬,带着危险而难驯的野性,像一头正在假寐的猎豹。
不容打扰,不许靠近。
拒绝温暖。
林牧想要提醒他不要坐在窗台上,免得着凉,可惜裹在毯子下的手朝他伸了伸,终究是没敢开口。
算了,他心想,那个人看起来强壮得很,也许这样的寒冷对他来讲,还算不上什么。
男人非常的高大,黑色让他显得更具压迫感,说实话,在林牧十四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庞大的生物,他一站起来的时候,一间屋除了梁顶的白炽灯,数他最高,矮小的木屋快要被他顶破一般,随着林牧一起发出畏惧的战栗。
林牧以为这个男人是无懈可击的,直到他毫无预警地倒在他的眼前。
林牧正望着窗口,纠结着如何跟这座巨型冰山沟通,突然,安静坐着的男人肩膀一抖,眉心紧紧皱起来,深如寒潭的瞳孔顷刻失焦,有些无措地微微张开唇角,象是遭到什么重击一般弓起了身子,然后他屈起一条腿,想要压制住什么似的,把胸口狠狠压上去,额角冷汗直冒,细密的汗珠一层盖过一层,很快打湿了发梢。
一声闷响,他从窗台上跌下来,好像手脚都使不上力一般,毫无缓冲地砸在地上,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响。身体深处一种直击灵魂的绞痛让他发不出声音,冷汗像有了实体一般,黏腻地裹住他的身体,束缚着他动弹不得,只能屈起指尖,徒劳的在石板上留下一道一道的血痕。
下一秒他猛地蜷缩起来,汗涔涔的手抓紧了胸口的衣服,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仿佛有一把锈蚀的尖刀,正在他的体内攻城略地,戳开内脏,搅烂血管,扭曲筋脉,不断制造着疮口和感染,挑战着他能够忍受的极限。
冷汗浸湿了脊背,随着体温不断被抽走,他对疼痛的抵抗力逐渐下降,他努力咬紧牙关,却渐渐关不住压抑的闷哼,沙哑而克制,撕裂一般低沉,透着虚脱与无力。灼热的液体自破损的内脏灌进肺腔,血腥味不可抑制地涌上喉口,他像一只饥饿的吸血鬼,将涌出的血块拼命下咽,敏感的食管感受到异物的侵入,不遗余力地顽强排斥,剧烈的抽搐让他险些被自己呛住,连呼吸都是负担。
缺氧让他头晕目眩,在一波疼痛的间歇,他抓紧时间缓了口气,吸进的空气却象是一股灼热的岩浆,在肺里灼烧着残存的意识。血液在喉间来来回回的循环,猛地咳出来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他不是不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增痛苦,他只是不想让孩子看到血,他觉得可能会吓到人家,何况那孩子看起来已经给吓得够呛。
太他妈疼了,快受不了了,男人咬着牙心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看到自己这幅样子,否则再见到她红着鼻尖瘪着嘴哭,他可能真的就没得活了。
全程目睹了这样一副场景的林牧是真的被吓坏了,他手足无措地躲在一旁,捂住眼睛不敢看他,心惊胆战地听着衣料与皮肉在地面上摩擦的声响,以及过分压抑的呼气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林牧移开挡着眼睛的手,看见地上的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沉睡中依然紧紧皱起的眉心,是他整个人身上唯一看起来还活着的地方。
林牧慌慌张张地凑了过去,抹掉吓出来的眼泪,颤抖的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肩膀,“……你醒醒啊……”
男人一动不动,身体渐渐发冷,嘴唇蒙上一层霜白,过了没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微弱而急促,脸颊开始泛出病态的潮红,皮肤像火一样烫手。
他发烧了。
可林牧上哪里去找退烧药?
他曾经亲眼看到一个乞丐,因身上的伤化脓感染,夜里发起高烧,绝望地挣扎了一夜,哭喊了一夜,天快亮起的时候,他不叫了,天亮的时候,尸体才被拖走。
这个男人,大概也会死的吧?
林牧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把男人抬上床去,可是任凭他咬碎乳牙,也没法拖动男人分毫。
男人的意识是清醒着的,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保持绝对的清醒,这是他的生存本能,虽然很痛苦,但是很实用。他很想叫这个男孩放弃,但是他动不了,高温烧灼着他的内脏,撕扯着他的神经,这个时候他有些苦涩地想,他的女孩果然是不一般的,她看起来一样瘦小,但此时如果是她在身边,一定可以用令人吃惊的爆发力,把他横抱起来,放到软软的床上,用温暖的身体驱散他骨缝里的寒意。
可是眼下,女孩跟他失去联系已经四天,还不知死活,他觉得好冷,真的好冷。
她丢弃了他,他丢失了她。
谁也找不到谁。
林牧惊呆了。
他不知道此刻男人究竟默默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他深色的衬衫和长裤已经完全湿透,身下晕开一滩水汲,卸去了所有蛮力的肌肉,终于老老实实地发起抖来,每一块都叫嚣着自己的不堪重负,好像被从头到脚一根根打碎了所有的骨,用缓慢而折磨的方式,外表看不出来,其实内部已经粉碎溃烂,否则,明明看起来这样强悍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如此让人心疼的表情呢。
夜太冷,夜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