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闷油瓶或许是一个非常靠谱的领路人,不过轮到他的时候已经太晚。况且即使是早先的年代,就以他这状态,也太无为而治了,而那些所谓的自家人又不都是善茬,所以一旦到了紧要关头,遇见麻烦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我端着砂锅沿儿,扒了一口面,“这事儿真不能全赖他。”
黑眼镜耸耸肩,一副就知道你要护着他的表情。
见他不接茬,我也不想回到刚才的话题,于是道:“最近附近有什么动静。”这几天雨一见小我就忙着到处奔走,黑眼镜则负责想办法安全联系外界。
“对家暂时没什么行动。”黑眼镜拎起筷子挠挠头:“目前离你最近的都是些散兵游勇,不用太担心。”
越是听不到动静才越不安全,尤其是在眼前的实力落差之下。这么一想我就笑了:“咱们才是散兵游勇不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跟对方正式“打过交道”,而之前所有这些信息就算作为资本也只能让我触到他们投下的影子。
一切不过是前菜而已。虽然也不是办法全无,但一直不得不承认的是,距离终点我还差得远。
黑眼镜抄着筷子叹气:“我都不想打击你了,你还非得自找不痛快。”
“心里有底的人才开得起玩笑。”我暂时撂下手边的汤面从上衣兜里摸出盒烟,递给他一根,顿了下,自己忍住没抽,“你说哪天我要是忽然不见了,没留任何指示,你还能有信心继续下去不?”
黑眼镜停下点烟的手,看了过来。
“我没其他的意思,只是忽然有点感慨罢了,”我把烟盒揣回去,端起砂锅喝了口热汤,“我可不像某些人那么有信心,一走十年都不用怕被人遗忘。要是哪天我真不见了,你记得转告胖子帮忙找个避风避水的好地界,给我立个衣冠冢。”咱也顺便保佑保佑后来的人,而且哥几个将来如有时间,也还可以凭吊下。
“他不也是为了你们才跟着斗数的周期进那鬼门关撒‘杀虫剂’的嘛,”黑眼镜也撂下烟,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放心,这事儿到咱这肯定能完,再说了,你以为谁都跟哑巴似的忘性那么好。”
黑眼镜的手掌差不多跟胖子一样宽,虽然没胖子那么肥壮,但力道同样厚重,能让人一瞬间心安。我习惯性地想在此时去看眼前这人的眼睛,但抬起头才想起根本看不到。
我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清醒与他眼下的话并不相配,因为与其说他比我更清醒,毋宁说他比我更绝望。否则,他不会是一直这样笑着。可偏偏我忽然又觉得像他这样挣扎下去似乎也不错,于是咧嘴笑了下,继续抄起了筷子。
既是已经决定了要做的事,还有什么配称代价。——什么都无所谓。
我一边想着,干掉了砂锅里的汤。这一局,反正已经都脱不开身,不如就享受一把,搞他娘一盘大的,这样就算将来跟小辈们吹嘘,也更有资本。
离开时我们再次穿过铺子古旧的木板门。徽式宅子采光不太好,光与暗被门界分隔,里外光差很大。尽管天气不佳,探头出来时我仍然觉得晃了眼。回神之际不由又想起门另一端的人,不知道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大概我实在太介意被调换的一切了,所以总是止不住地想起那个人,和那条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路。
闷油瓶一定也早早发现了那些蛇与借助场力之间的必然联系,所以一直在致力于此。只有通过破解蛇素中掺杂的信息,才可能以正确的方式结束这一切。作为信息的携带与读取者,他必会觉察蛇素同时具备培养催化剂和秘密备忘录这两种功用。所以各地那么多的罐子,他也一定会不断搜寻,并据此作出一些选择。
一些希望改变生发的选择。
彻底迈过门槛的一瞬间,我摸了摸心口,似乎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想,大概自己也可以试试了。
又奔走了一下午,晚上回到暂住的地方后,我将所有需要整理带走的资料全部打了包,余下不太重要的部分则在一一看过摘要后付之一炬。
而手边那份散乱无序的札记我还是打算留下,因为害怕遗忘。
不过我已重新打定主意,只要自己还活着,这份札记就不会被第二个人看到——起码这一版本会是这样。
同时接下来的计划我不会再额外透露给任何一个人。即便是胖子和小花,也只能在执行计划时对自己的那一步有所领悟,而无法摸透全局。这对他们也会是一种保护,因为除了不可思议,一切本也没有真正的规则。
凌晨整装离开时,我们已经不敢再去乡村汽车站或是城郊公交车站。
黑眼镜不知用什么法子从附近的农户找来了个年轻人,开着自家的三轮送我们去临庄外的黑车集散地继续搭车。考虑到连日的阴雨让我的腿又有些疼,而且为了效率这一段路我们也不能全部徒步,我接受了他的提议。
敞开式的三轮摩托上,我看着那张偶尔侧头冲我们一笑的年轻面孔,不由想起了在藏地时送我出山的那个小喇嘛。再一算日子不免有些想念,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不过也许很快就会再见了。我估摸了下,虽然还有些时日,但时间这个东西,说快也快。
下车时黑眼镜塞给年轻人一把零钞。点完钱后,小伙子掉转车头冲我们摆了摆手,黎明前的天幕将他映成剪影。
我背好行囊,看看不远处明暗之际的天空,心说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