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雪,来的总要早一些。
现在洁白的雪已覆盖了大地,几支寒梅,再也承受不住冬天的寒冷,随着雪花落下枝头。
天地间一片苍茫,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曹操却在凝视着几朵梅花出神,雪已落上了他已花白的发,可他似乎丝毫也感不到冷,他在想什么?
一个年迈的老人,还能想什么?
“曹公。”声音沉稳而坚定,曹操并没有回头,因为现在,除了曹仁,没有第二个人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了,原本他手下有许多那样的人,只不过,这些人现在却都已死了。
曹仁慢步走向前来,与曹操并肩站着,他的身上似乎永远都穿着那副钢铁铸成的盔甲,他本人也就像是钢铁一般,伫立在雪中,因为现在能守护曹操的已只剩下他一人,他不敢放松警惕。
“外边的雪大,您要注意身体。”
曹操看了看曹仁,表情有点奇特,他看着曹仁,问道:“我要注意身体?”
曹仁点头。
“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就算是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的。”曹仁明白,一个老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便是不服老,他也已是个老人,他也经常犯这种错误,所以,曹操一定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老了,所以,曹仁说的话,就算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欺骗,他也绝不愿说出真话。他欺骗的何尝又不是他自己?
曹操的目光忽然凝望远方:“我曾灭张角,战袁术,杀董卓,破袁绍,可却因赤壁一战,落得如此境地。”一个人曾经的辉煌,并不能掩盖它已陷入没落的事实,何况曹操并不是个十分良善的人,他曾经也做过一些足已轰动的事,但是,那并不是很正义的,所以,他绝不会说出口。
一个人若是开始回忆过去,那么他是不是已经老了?
曹操忽然笑了,笑声有些凄凉,然后,他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些关怀的神色,“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曹操居然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老人比年轻人总能多一些经验,也更能承受一些痛苦,况且,狮子虽老,却还是狮子,你说是吗?”
“是。”曹仁只有回答“是”。他想不出别的回答。
“可是年轻人虽经验尚浅,有时却可以用他们的一腔热血突破一些我们这些老人突破不了的‘壁障’。我现在只希望自己还有一颗年轻的心,能帮助我突破那‘壁障’。”
“年轻人?您,难道在想他?”这句话曹仁并没有问出口,一个老人,已到了这样的年纪,失去了妻子和儿子。另一个儿子却直到今日行踪不明,除了想着他,他还能再想谁?
但是,曹仁却也明白,曹操绝不愿曹植来到这里的,纵然自己要面对死亡,面对痛苦,但只要自己的儿子活下去,那就是好的,他已承受不了失去更多的东西了。
“曹公,放心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守护着您到最后的。”
曹操看着曹仁,眼神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他摇了摇头,道:“你难道已掌握了什么?”
“是。”
“比如。”
“司马懿已将自己的妻子调离走了,而徐晃最近的动向也很奇怪,而且,我似乎感觉司马懿手上还有一股很强大的力。”
曹操沉默半晌,道:“知道的少一些,对你并没有坏处……雨,要来了,比起守护我,你还是先守护好你自己吧……”说着,曹操忽然一手捂住自己的头,缓缓倒下。
曹仁立马上前扶着曹操,曹操看着天,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不知又要有多少生命,将被掩埋在这冬雪之下。”
“曹操病了。”司马懿面前是徐晃,他叙述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兴奋,也没有激动,他的表情是一种令人感到战栗的冷酷。徐晃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饿狼一般的眼,他知道,司马懿不会放过这机会的。没有哪匹狼会放过将要到手的猎物。
“我知道你的妻子走了。”
“确实走了。”
“一个男人要干一件大事时,是不是应该先保护自己的家眷。”
“张春华”
“这是很好的机会。”
“她并不需要别人保护。”
“那么……她去了哪里?”徐晃虽有此一问,但他并没有准备听到司马懿的回答,因为他知道,司马懿并不是十分信任他,这种事情,自然也不会对他说。
然而,司马懿却偏偏说了:“你听没听到刘备的死讯。”
“他毕竟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是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总会牺牲许多其它的人。”
“身为一个大人物,除非是拥有绝对的权力,否则,愿意为他死得人,也必须是愿意为他死得人。”
“我觉得愿意为刘备死得人,并不算太多。”
“也绝不会少,是吗?”
“至少足已保住他那条命了,可是,他却死了。”
“你的意思是?”
“有一个应该出现的人,并没有在关键的时刻出现。”
“……赵云?”
“你曾与他交过手,他也是一个忠义之人,然而在刘备要死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是吗?”
“以他的性格,这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事,曾经,不过是为了保护那个人的孩子,他都险些拼尽自己的性命……”
“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藏在某个地方,去完成了更重要的任务,而且,根据你的描述,他体内潜藏的力量,我也很在意,或许,那正是我需要找到的东西……所以,我将妻子派去,查访这件事了。”
“原来如此,只不过,每个人都会变得……是吗?”
“是,人都会随着岁月的磨砺,变得圆滑,坚强,但是,在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是绝不会变得。或许,可以称那种东西,叫做气节。”
“对于一个没有气节的人,是很难理解其中深意的。”
司马懿微笑道:“你若是没有气节,我又何必如此为难,曹操或许早已输掉了这局棋。”
徐晃:“我只不过是一个自身难保的人而已……我唯一的请求,不过是,不要取曹公的性命……”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件事?”
“或许,现在说起这件事,听起来很可笑,我之所以会坚持,不过是因为他信任我……纵然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可是他却给予了我信任,所以,我纵然要做出一些对不起他的事,也决不能取了他的性命。”这理由或许听起来滑稽可笑,但是,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失去了尊严的人,偶尔得到了别人的尊重;被人厌弃的人,偶尔一次的良善,获得了别人的承认;没人信任的人,却得到了别人的信任,尤其是曹操这种多疑之人的信任。
“我明白了,只不过,曹仁,似乎已并不信任你了。”
“他在调查我,我知道。”
“我想要他倒下。然而他的力量,似乎很可怕。我需要你的力量,来限制他的力量。”倒下的意思,并不意味着杀死,徐晃明白。
“我可以帮你。”
“你也信我?”
“别无选择。”徐晃只有相信,他已在狼口之下,他能做的,唯有在司马懿背信之时,全力一击,纵然身死,他相信司马懿也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徐晃的兵器是斧子,他当然也听过贯石斧这柄兵刃,他是曹操手下地下组织的统领,暗中锻造一柄斧子,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知道司马懿的血术,但他却知道,必杀的一击,只要一次,便已够了。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情,我可以背叛我的主人,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一条性命,但是,倘若有人敢伤害他,杀死他,那么,我宁可舍弃自己的这条性命,也要与背叛他的人同归于尽,这或许也是一种气节。
这种气节,或许并不高尚,但徐晃却把它做为了自己的底线。
没人敢轻易越过这条底线,司马懿也一样。
“那,我们走吧……曹公病重,现在守护着他安全的人,恐怕只有曹仁,和他的近卫队了。”
“战斗难免有死亡,但是我希望,将伤亡降低到最低。”
“虽然原因并不相同,但是目的却是一样的……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因为,我感觉,你和你的部下,更适于限制他人的能力,而并不是猎杀,是吗?”
徐晃点头默认,司马懿不再多言,两人整备完毕,向着曹公的宅邸。
司马懿的目的很简单,计划却绝不简单。
任谁想在曹仁和曹操活着的情况下制伏这两人,都要付出极大地代价,只不过现在曹操病了,司马懿只希望将伤亡压制到最低的情况,制伏曹仁,达成这个目的后,再将曹操活捉,这似乎不算太困难。
华佗据探子来报,现今已然进入曹操的宅邸,他是当世的名医,曹操这样的名人,医病当然也要选最好的医师。
曹操身上的病,仿佛是痼疾,这样的病,大多都很难医治。
曹仁就守在曹操府邸之外,他身旁的人并不多,这些人也并不算是精英,这既是保卫曹操的任务,曹仁怎能如此大意?
这当然不能算是大意。
司马懿明白。
“徐晃,你怎么看?”
“任谁都会有大意的时候,只是曹仁,并不像是个会大意的人,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变得很大意。”
“有人说看得见的危险,并不算是危险。最可怕的危险,便是,你根本看不见那危险深藏在何处。”
“但如果将看不见变为看见,那么危险,便不再危险了,你说是吗?”
“你想怎么做?”
“至少应该调拨一些人手,去寻找那些曹仁派遣出的伏兵。”
“不必。”
“为何?”
“我觉得,要想制伏那个被称为‘北国铁壁’的男人,这些人手已有些不足。”
“的确如此。”
“你不反对?”
“我只是协助之人,一切还要听你的指示。”
“很好,那么现在,便动手吧……”
雪,曹仁便伫立在雪中,似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他的宿命?等待着鲜血将大地染红的时候?
他忽然偏着头,向远方的暗处,瞪视着,那双眼就像是两柄锋利的剑,已刺入了那藏在黑暗之处之人的眼和心。
那人举刀的手,忽然因战栗而停止了动作,因为他也在这时看到了铠甲**之下曹仁的那双冰冷的眼,
他没有再想什么,便已丧命,弩箭已射入他的心脏,箭只有一支,箭是从曹仁手下的弩中射出来的。当年曹操在赤壁之时,便让曹仁留守,便足已证明曹仁确实有守护那些土地的实力。
“藏在暗中,鬼鬼祟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这些鼠辈,给老子滚出来!”雷啸般的巨吼,震落了屋檐上的雪,而在那深雪之处,忽然跃出了二十余人。二十人几乎是一起出现的,这二十人竟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任谁看到这样的军队,都难免感到恐惧,而曹仁却只是冷冷一笑,一手将巨大的铁剑插在地上,另一手持着长戟,冷冷道:“还有些胆色,不过,这里,就将是你们的丧命之处!
你们,尽管来吧!”
风雪怒啸,曹仁却在怒啸的风雪中岿然不动。
他不动,此二十人也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刚刚那枚弩箭,许多人都已看见了,那枚箭,足已说明曹仁的手下也不弱,而且早已与曹仁达成了一种可怕的默契,似乎曹仁只要随便一个眼神,随意动一动,就会有人丧命。
这样的队伍是可怕的,或许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并不是如何的强大,但是,他们的力量若是集合到一起,便似乎可以击溃一切。
所以,曹仁在见到这二十人整齐的动作时,并没有感到惊讶,没有惊讶的意思就是,他的队伍拥有远远超过这些人的力量,不畏惧,所以不惊讶。
这二十人是**,徐晃手下的**,而如今,他们面对曹仁的时候,却同时有了一种面对怪物的感觉。
沉寂,虽然曹仁四周占满了人,但雪却似在空谷中咆哮。
二十人居然已同时有了种想逃走的感觉。
可他们无路可逃,而且,面对这“北国铁壁”,也没有前进的勇气。
打破沉寂的是一支羽箭,一支本不该射偏得羽箭。
这枚箭射向二十人中的其中一人,这本不该射偏的箭,居然射偏了,箭居然偏了,就代表射箭的人已出了问题,一个人若出了问题,那么其它的人是不是也会有问题?
曹仁不敢想,战斗的时候,有时并不该想的太多,但是他的眼神却变了,那枚箭,应是从屋檐上射下来的,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禁止自己思考下去。
因为敌手已近,二十个人,至少有四个同时冲向他,四人速度绝快,动作也毫无破绽,但当第一个人接近曹仁之时,已倒在血泊之中,长戟已贯穿那人的咽喉,而在同一时刻,巨剑震动大地,映着雪光,刺得一人急掩双目,曹仁的另一只手却已提住那人的衣领,一转身,那人的身子便飞向巨剑,被拦腰斩断,第三人的长剑已刺向曹仁,曹仁不闪,钢铁盔甲震断长剑,那人大惊,而曹仁却已一头撞向那人的头,铁盔撞向那人的头颅,那人急退断剑却已反刺曹仁咽喉,而曹仁头盔上的薄刃却已扫过那人的手腕,鲜血喷溅间,曹仁一拳前冲,将那人震得倒飞出去,仰天喷血,倒在被染红的雪中。
第四个人见三人死在曹仁手中,手中铁锤却丝毫没有迟疑,砸向曹仁,只是,曹仁也并不是一个人,曹仁的手下也极少会将箭矢射偏,所以,他死了。
曹仁再次握住长戟,将其从尸体中拔出,然后一甩巨剑上的血,然而此刻,战争却已开始,那十六人已与曹仁的部下缠斗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曹仁那样的定力,不是每个人能在那种时刻像曹仁那样丝毫也不多想,不是每个人都是曹仁。
所以,曹仁的阵已被扰乱,但曹仁还是挡在门前,只要他活着,就休想有人能突破正门。只要他活着,他的手下,就还有反抗的力量,他的人就像是一堵能挡住一切的墙壁,他的人,就是他还活着手下的靠山。
曹仁此刻已发现,敌人已有许多暗中潜藏在屋檐上,现在已是敌众我寡之势,号令威严,他沉稳的声音,命令着众人,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竟在近乎于二倍之多的敌军攻袭下,仍然毫无惧怕之意,反倒是徐晃的人,渐渐不支,萌生退意。
然而,他们并没有退,因为他们的靠山此刻也已出现。
就出现在曹仁坚守的,曹操的大门之前。
“‘北国的铁壁’好久不见。”
曹仁怒视两人,目眦尽裂,“司马懿……”三个字冷冷的从口中吐出,司马懿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还有机会与您这样的人一较高下,这实在是在下的荣幸……”说着,一道幽蓝色的火焰从司马懿的一只手上缓缓浮出,曹仁双掌一合,四周的雪却被那强大的力量所击散。
三道真气逆升而起,环绕在曹仁的铠甲之上,他看着徐晃和司马懿,冷然道:“少废话,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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