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妧在她自己的房里待了将近一月,大年二十八这天终于第一次跨出了房门。
掌柜的知道她怕冷,将大堂里门窗都紧闭上,又将准备在各个客房里如今也无人使用的炭盆全搬出来,熊熊燃着,整个房间的温度都提升了几分。江云妧披着狐皮大氅出来,倒也还适应良好。
火红的狐皮大氅将她白瓷一般的脸映出了几分红润。
江云妧十六岁那年突逢大变,到如今两年过去,她已经年满十八,五官长开了些,原来的杏眼也变得狭长,眼尾上挑,颇为妩媚,而她自己又毫不自知,笼着一层懵懵懂懂的天真,使人一见便生出无尽的怜爱。
她一进门,年过四十但风韵犹存的客栈老板娘便迎了上来,她似乎永远都是笑着的,眼角堆着琐碎的纹路,许是长年迎来送往招待客人的缘故,语调也温柔得很。
“姑娘呀,您可算出来了,您住在我们这竟好像月几个月没见了。”
老板娘是个热络的,她生养了三个儿子,老大已经娶亲,老三还是满地跑的年纪,偏生没有一个女儿。因此对这几个姑娘格外关照。
江云妧初觉得她这话太夸张了些,再细想好像也差不多:确实,天气冷下来之后,她几乎就没出过门了。
这么一想,她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对不住您的好意了,只可惜我身子实在是弱,受不得风,不然早就出来了,还是人多热闹啊。”她轻轻理了理垂在耳边的碎发,“实在是麻烦各位了。”
老板娘忙拉住她的手:“姑娘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呀,还有什么要求直接跟我们说就好。”
她的手掌温热,在寒冬里为江云妧带来了一股暖意:这热情实在来得过于突然,她到现在也不能完全安心的受着。
她只能微笑着道谢。
又说道写福字的事,想来这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天南海北,各种素不相识的人遵守着同一种风俗,身在异乡的旅人,多多少少都被勾出了几分愁绪。
江云妧自不例外。
她微一颔首:“承蒙诸位看得起小女。”
老板娘眉开眼笑的:“可谢谢您了。我们这乡下粗人也没个会写字的,还得麻烦姑娘替我们写个对子,讨个吉庆。”
江云妧的字与江停一脉相承,俱是清雅飘逸,风骨内敛,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同,大概就是江云妧年龄尚小,笔力犹显稚嫩吧。
江停教她习字的时候,从未叫他刻意去临摹什么名家的簪花小楷,他觉得那些字柔媚有余,骨气不足。而江停素有才名,对自己的书法也是相当自信,只叫江云妧临他的字。
因此就导致了现在他的字虽然略显稚嫩,但毫无女儿气。
只叫人以为是那个年轻学子写的。
黛浓是一直伺候江云妧笔墨的,对她的字再了解不过,此时见她这样自谦,便忍不住替她辩白:“您可千万别谦虚,只怕大名鼎鼎的书圣在世萧鹤冉见了您的书法,也要道一声好呢。”
“就是呀,您的字写得可漂亮了,那个萧……萧什么的哪里比得上您呀。”蓝浅虽然对书法知之甚少,也不知道萧鹤冉是谁,但她绝对不能忍有人说自家小姐的坏话,哪怕是小姐自己也不行,因此如此附和道。
江云妧彻底被这两个逗笑,心情欢喜起来,便想着,除了必须的福字,她写个什么对联好呢?春花含笑?还是龙凤呈祥?
掌柜的一家人早已准备好了红纸,磨好的墨黑亮润泽,江云妧吸着鼻子仔细嗅了嗅,隐约觉得这墨汁泛着一股清淡的酒香。
这又是要做什么?她还从未见过往墨里掺酒的,便疑惑道:“这墨里,可是掺了酒水?”
掌柜的挠挠脑袋,憨厚一笑:“这也是账房先生告诉我的,他说墨里兑上酒,写出来的字更不容易褪色,我想着,姑娘写的字,能多留些日子最好。”
江云妧受宠若惊:“您有心了。”
原来是如此,此法倒是新奇。
江云妧头一次听说,十分好奇,对着墨汁研究了半天,才谨慎的开始写字。
这只鸽子羽色雪白,看起来与它的同类没什么区别,双翅有力,飞翔时犹如雷电一般迅疾。
它从洛京出发,飞越重重的高山,一路向北到了朔郡,到了那座白墙灰瓦的客栈的院子里,慢悠悠盘旋着。
玉漏察觉到院子里这一抹白色,便知道是信鸽又来了,浅笑一声出门去了。
她快步走出去,站在院子里伸出左臂,鸽子便稳稳降落在她的胳膊上。
她亲昵的抚了抚鸽子的尾羽,将绑在它腿上的信取了下来。
玉漏带着鸽子和信一同进屋,掌柜的家里六口人,连着她们几个还都在围观江云妧写字。
江云妧也早就注意到屋外那会飞的小家伙,不过手底下一个“福”字还没写完,可是再心痒难耐也不能中途而废,她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写字。
玉漏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江云妧刚好写完最后一横,她落下一个圆润的顿笔,俯下身对着红纸轻轻吹了口气,才把笔放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玉漏。
她知道肯定是谢青临又写信给她了。
“瞧把你给急的,呶。”玉漏把信递给江云妧,自己到一边喂鸽子去了。
江云妧一拿到手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云妧:
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