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虹抱着绪阳,眸子里闪动起担忧的神色:“娘,现在天都黑了,叫皓哥儿描红五十遍再睡觉,他吃得消吗?好歹是玲儿的孩子,当初怎么舍得养在王妃名下了?”
老太君微微一叹:“她对皓哥儿是用了心的。”
上官虹笑了笑,没再接话。
出了天安居,乔慧就按着有些晕乎的脑袋道:“两个婆婆,头大。”
水玲珑掩面笑她:“两个人疼你,你赚了,不好么?”
二人继续前行,乔慧就叹道:“也罢,反正过些时候就得走的,我公公也来了呢。”
诸葛流风也来了?水玲珑眨了眨眼,随即想到这是喀什庆头一年纳税,诸葛流风作为族长,前来复命是正常的,况且云礼册封了他的儿女为世子、郡主,他不来谢恩也说不过去。
水玲珑就语气轻快地道:“郡王和二叔没什么了吧?”
乔慧点了点头:“多亏大伯了,大伯从中周旋,劝了公公良多,公公此生最敬重爷爷和大伯,大伯的话他总是愿意听的。”
水玲珑“嗯”了一声。
乔慧四下看了看,携着水玲珑的手小声道:“大嫂,你有没有觉得王妃和二夫人很不对盘?”
当然觉得了,自始至终上官虹就没唤过冷幽茹一声“大嫂”,一直“王妃”啊“王妃”这么叫着。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像上官燕那种一来便对所有人好的结果是只毒蝎子,外表能让人看出情绪的,或许反而没那么深的心机。
水玲珑理了理云鬓,道:“你怎么看的?”
乔慧闻言心头一喜,非常乐意与水玲珑分享自己的心得:“其实我认为这也正常,毕竟当初世子娘亲和王爷鹣鲽情深、佳偶天成,王妃横插一脚,生生拆散一对好鸳鸯,弄得王爷妻离子散,虽然王妃当初不是自愿的,可人之常情,不敢怨怼高高在上的皇帝,只能埋怨嫁入诸葛家的王妃。何况,老太君说了,二夫人原先和世子娘亲最要好了,世子小时候不也常追着二夫人跑么?”
水玲珑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是啊,或许上官虹就是在替上官茜打抱不平呢。”
乔慧也不介意水玲珑直呼长辈的姓名,这说明水玲珑没把她当外人看,她心中越发欢喜:“大嫂,你其实还是不信我的推论吧!”
水玲珑点了点脑门儿,微微一笑,道:“信不信有什么用?长辈们的恩怨咱们做晚辈的还是能避则避的好,否则惹了一身骚,自己挨骂不打紧,连累丈夫可就不妙了。”
乔慧讪讪一笑:“我还打算着人打听打听呢,不过大嫂说的在理,不能为了满足一时的好奇而把郡王拖下水,他的处境本就尴尬,我帮衬不了什么,但决计不能给他添乱。”
这孩子,真惹人疼。
水玲珑摸了摸她尔后的发,笑着与她告别,却突然远远地瞧见一行人抬着一顶软轿慌慌张张地朝后山而去,软轿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你们快点儿!磨蹭什么呢……哎哟!慢点儿,别磕到了!”
“于妈妈,您快别催,您越催奴婢们越急,越急就越容易出岔子!你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奴婢们都不知道该挺你哪项命令了!偏您又不许别个瞧见,挑的是小路!这小路难走哇!”
被换做“于妈妈”的妇人约莫四十上下,天黑隔得远瞧不清容貌,发髻上久久闪动的流苏却惹人注目,一名下人能穿戴这么得体,可见地位不低了,王府地位高的妈妈不多,穿金戴银的没有,或许是……上官虹的贴身妈妈?
后山是诸葛钰练武的地方,有一个练武场和一个寒池,周围也有一处僻静的院落,却是不对外开放。就不知软轿上抬了谁,去后山做什么?还这么神秘兮兮的!
水玲珑问向乔慧:“你可见过那位于妈妈?好像是二房的人。府里没有姓于的管事妈妈。”
乔慧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今儿来的人多,我没逐个看清,他们都住湘兰院,我去的时候行礼已经全部打点妥当,人员也安置了,我想问来着,二夫人就说,今儿个男人们都在宫里与皇上会谈,没功夫与大家一一见面,明日会挑时候向大家介绍一下的。”
明日会挑时候向大家一一介绍,这么说,果然还有人没介绍了。
水玲珑望向驶入夜色中已经看不见人影却空余细碎脚步声的队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清幽院内,皓哥儿站在书桌后,蹙着眉,认真地描红,他平日里最高记录是一天三十遍,而且是一整天,现在却要在睡前一次性完成五十遍,不得不说,这项任务太有挑战性了!
小书房内没人监督他,他可以选择偷懒,左不过夏天热,便是在地毯上睡一觉也不打紧。他侧目望着纱橱后的方向,目光凝了凝,咬咬牙,继续描红。
诸葛流云下了朝便在门口听了余伯的禀报,当连朝服都没换就冲进了冷幽茹的院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你怎么要罚皓哥儿?孩子们打架,一个巴掌拍不响,你都不问问他有没有苦衷和委屈吗?”
在小书房里听到有人撑腰的皓哥儿,原本沉下心来了的,听了这话又浮躁起来,觉得自己没错,错的是绪阳那个王八蛋!
冷幽茹这回却是没给诸葛流风面子:“不论有什么委屈,咬人就是不对。”多脏!
诸葛流云的呼吸一顿,清了清嗓子道:“那你也罚得太狠了,抄十遍就得了,五十遍不是要他小命吗?”
冷幽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的小命真要这么容易丢了,当初也不至于能从南越颠沛流离到大周。”
诸葛流云一噎,差点儿背过气去,他双手负于身后,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再次站定后看向冷幽茹:“哦,你还记得他当初吃了那么苦,既如此,你更应该好好地待他,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孩子们吵吵闹闹本就正常,你这么聪明,难道就不能想出别的……轻松的办法?”
“轻松的办法?”冷幽茹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角,“王爷是指向绪阳道歉吗?那王爷亲自去小书房问问,在道歉和描红五十遍之间,皓哥儿到底愿意选择哪一种!”
皓哥儿垂下眸子,死也不道歉!
诸葛流云的脸色不好看了,他觉得这个女人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没将他放在眼里,偏每次和她对峙,他好像……少了那么点儿底气!丢人!
冷幽茹放下手里未算完的账册,淡淡地道:“曾经吃了苦不是他能肆意妄为的借口,王爷当初便是这么纵容小钰,结果造成了小钰顽劣嚣张、不可一世的性子,难道王爷想把皓哥儿也变成第二个小钰吗?王爷也别说小钰现在有多好,那是因为小钰遇到了玲珑!他不逛赌坊、不打架杀人都是从认识玲珑之后才开始的!当然,小钰最大的转变还是来自于王爷的”死讯“,但如果每个人的成长都需要一位至亲付出生命的代价,王爷不觉得这代价也太大了吗?”
诸葛流云哑然!
冷幽茹又道:“妾身知道王爷愧对上官茜,也愧对玲儿,但不能因为愧疚就无条件地纵容皓哥儿!”
人在气头上,什么混话都往外冒,诸葛流云被戳中了痛脚,一时无法接受,几乎是不经过大脑便哼道:“反正不是你亲生的,你苛待了也不心疼!”
冷幽茹的长睫一颤,美眸里闪过了一道悲凉。
诸葛流云事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又拉不下脸道歉,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放在了桌上:“那个……咳咳……从喀什庆给你带的,好东西。”
他一走,冷幽茹二话不说将东西扔进了垃圾篓!
水玲珑回了房间,姐儿和哥儿还没醒,大抵白天玩得太累,会一觉睡到天大亮。中途,哥儿尿了一次床,姐儿没有,她半梦半醒地哼唧了几声,小夏就麻利地给她把了尿。
哥儿很奇怪,他不乐意把尿的,他非得把大便小便拉在他想拉的地方,或被子上、或枕头上、或水玲珑身上,反正都得是干净且香香的地方。
水玲珑曾经听荀枫提过,孩子在一到三岁会出现肛欲期,就像口欲期时爱吃手指爱舔玩具,这段时间他也爱随地大小便,可以稍稍加以引导,却不能太过严苛,否则期限会越拖越长。水玲珑在试着吼了哥儿几次,结果适得其反之后最终相信了荀枫的言论,决定顺其自然。
水玲珑亲了亲小宝贝们的脸蛋,打算去洗漱,枝繁就福了福身子,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刚听小夏说,姐儿睡梦里咳嗽了两声。”
哥儿长这么大,一次病也没生过,倒是姐儿,三天两头喝药。水玲珑将熟睡的姐儿抱在了怀里,心疼得要命,却语气淡淡道:“明早炖点川贝雪梨。”若下午还咳嗽,就又得请大夫了。
枝繁恭敬地应下:“是。”
水玲珑脱了鞋子上床,什么也不干就抱着姐儿发呆,每次姐儿生病,她都特想诸葛钰。水玲珑低头吻着姐儿额头,想着那么苦的药汁她都喝不下,娇气惯了的姐儿却很坚强地一口一口喝完,哭都不哭一声,水玲珑就恨不得替她遭了这份子罪。
一整夜,水玲珑都没怎么睡着,生怕姐儿有痰堵在喉咙咳出不来,这事儿发生过一回,就在姐儿五个月大的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还是诸葛钰听到姐儿的呼吸有些不对劲,陡然从睡梦里惊醒,就发现姐儿的脸都青了。
诸葛钰吓得半死,直接用嘴把姐儿的痰给吸出来,这才保住了姐儿一条命。
自那以后,他们两个睡觉都不踏实了。
值得庆幸的是,姐儿夜里没再咳嗽,晨起时精神也好,水玲珑如释重负!
“娘,要,抱抱!”姐儿朝水玲珑伸出小胳膊,软软地唤道。
水玲珑抱着姐儿,小夏抱着哥儿,枝繁和叶茂拿着孩子们的衣物、玩具,几人一同去往了天安居。
昨晚忧心姐儿,水玲珑把正事儿给完了,这会子想起来便开了口:“枝繁,叶茂,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对自己的亲事有什么看法?家里有给安排的话,我这边可以放人。”
枝繁的眸光一暗,水玲珑瞟了她一眼,接着把没说完的话讲完,“没人安排,我也尽力替你们寻一门有奔头的亲事。”
叶茂挠了挠头,憨憨地笑道:“奴婢的娘没替奴婢找,她说奴婢就这么伺候大小姐挺好的,嫁人不嫁人无所谓,反正弟弟们延续香火就好。”
又是一个重男轻女的!
水玲珑拿开姐儿在抓她发带的小爪子,塞给她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拨浪鼓,姐儿愉快地舔了起来,水玲珑失笑,自己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可爱、这么可爱呢?
水玲珑心情好,语气便轻快了不少:“你嫁了人照样可以来我身边当差。你把我的话转告你娘,是在外边儿找还是在王府里头找,别耽误终身大事,你们成亲,我也会备一份压箱钱的。”
“多谢大小姐。”二人同时道了谢。
“枝繁你呢?”水玲珑又问道。
枝繁跟在水玲珑身后,低垂着眉眼道:“奴婢……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是孤儿,没有延续香火这一说,也无需赡养父母,奴婢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若真嫁了人,不一定懂侍奉公婆。”
这是实在话,厨师的工作是烹饪,可他下了班就不愿替妻子做菜了,枝繁的本职是伺候人,她若嫁了人,却又未必受得了处处受制于人。
水玲珑就道:“倘若无需侍奉公婆呢?你可愿意嫁?”
枝繁的眉心一跳,慌了心神:“不嫁!奴婢不嫁!奴婢和萍儿姑娘一样,就梳头做妈妈得了!”
小夏暗暗叹息,姑娘啊,你现在年轻觉得嫁人没什么,可到了中年甚至晚年就知道一个人有多孤独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磕磕碰碰前半生,相依相偎后几年。
水玲珑挑了挑眉,原本看着安平私底下找过枝繁几回,还以为二人两情相悦了呢,原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水玲珑还想说什么,哥儿打了岔,他玩着手里的小木棍儿,有板有眼地大声嚷嚷:“啊呀呀呀——呀呀呀——咿呀咿呀——呀——”
像在模仿水玲珑说话。
一行人全都笑了起来。
一刻钟后,众人抵达天安居,按照乔慧的说法,今早大家会与族里来的亲戚见面,水玲珑调整好表情,抱着姐儿进了主屋。
“逆子!还不快给我跪下!”一名年纪与诸葛流云相仿,样貌也有三、两分相似的男子指着绪阳的脑袋,狠狠地呵斥了一句!
绪阳咬着唇,含泪望向自己的母亲。
上官虹却阖上眸子撇过脸,表示束手无策。
绪阳恶狠狠地瞪了瞪偎在冷幽茹身边的皓哥儿,心有不甘地跪在了地上。
老太君坐炕头,诸葛流云和冷幽茹坐在左边的主位上,上官虹和甄氏、乔慧、安郡王坐在对面。
绪阳和方才呵斥他的男子,也就是诸葛流风站在正中央。
比起诸葛流云的俊美,诸葛流风更显俊朗,浓眉大眼、肤色古铜、身姿挺拔、气度潇洒。
此时,他深邃立体的五官因为发怒而微微皱成一团,乍一看去,像描了黑脸的张飞,粗狂霸气。
诸葛流云的神色一肃:“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让孩子跪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脸子了。
流风却是不管,拱了拱手正色道:“昨天这个小畜生冲撞了皓哥儿,今天我特地押他前来负荆请罪的!”
“那也……”诸葛流云顿了顿,道,“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都是小孩子,一个巴掌拍不响,谁都有错儿,绪阳有伤在身呢,你快叫他起来!”
流风冷眼睨向绪阳:“还不快向皓哥儿道歉!”
老太君木讷道:“昨晚……不是皓哥儿抢了绪阳玉佩吗?绪阳道什么歉?”
流风瞪了瞪儿子,对老太君恭敬地道:“回娘的话,是绪阳辱骂皓哥儿在先,皓哥儿怒极攻心,就想抢绪阳的玉佩做惩罚,绪阳不给,继续骂,二人这才打了起来。说到底,这事儿是绪阳挑的头!而他不仅不知悔改,还撒谎把责任全部归咎在皓哥儿的身上!此等劣性,我当初怎么没一掌拍死他?”
这是老太爷的口头禅!
水玲珑打了帘子进来,就正好捕捉到上官虹看向冷幽茹的眼神闪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快到难以捕捉。
水玲珑再看向冷幽茹,冷幽茹将皓哥儿抱在了自己腿上,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却也蹙了蹙眉,仿佛很是厌恶,她自然不是厌恶皓哥儿了,那么又是在厌恶谁?
绪阳对皓哥儿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丢脸!他是长辈,却跟一个晚辈道歉!
皓哥儿哼了哼,一头钻进冷幽茹怀里,迷恋地呼吸着她的暖香。
乔慧陡然看见帘幕晃动,水玲珑走了进来,她喜色一笑:“大嫂你来了呀!”
众人这才看向了水玲珑,今日的水玲珑穿一件如意云纹衫、一条缎地绣花百蝶裙,头顶瑶台髻,簪一对素银簪子,并挽了一根发带,简约清爽又不失清秀灵动,尤其她年纪轻轻,笑起来却沉稳大气,浑然不似一名庄子里长大的庶女,倒像天生的王族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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