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与诸侯联军在高平一线的战事正日趋激烈,双方将士围绕界牌岭、悬壶和石嘴头等要点反复争夺,各自损伤无数。战斗最高峰时,曾一日间伤亡两千余人。
距界牌岭三十里外的泽州城,同样一片忙碌。因为城池不大,容纳不下各路诸侯,只有梁王行在居于城内,数十万联军则分布于城外各处,大小联营延绵数十里。
大军的调配、各处营头的部署、前方兵力的补充、粮秣辎重的消耗......一应事务纷至沓来,将敬翔忙的昏天脑胀。
梁王帐下文官以敬翔、李振、裴迪为首,各司其责。李振随梁王参赞兵事、出谋划策,裴迪居于汴州打理后方、补给军用,敬翔则总揽内疏、规划军政。自出兵泽潞以来,三人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是敬翔,现在更是眼圈发乌、连发髻都来不及梳理。
如山的文牍堆积在屋中各个角落,几大框令箭兵符放置在巨大的桌案上,传令军士、文官小吏流水阶进来,又很快出去,几个书办正在两侧的小书案上埋首挥毫。在这间繁忙的厅堂里,敬翔却手握一张公文,沉思不语。
从七月底开始,来自河南道各州的粮秣汇集于泽州,但数量却逐步下降,从最开始非常稳定的每旬三万石,减为两万八千石,到了八月底就变成了两万五千石,而现在,则锐减为一万三千石......如果不是上个月来自南方诸侯的十三万石粮食抵达,数十万大军今日就要开始饿肚子!
敬翔手上的这份公文发自汴州,是坐镇汴州的裴迪亲笔手书,从略显潦草的笔迹和稍稍凌乱的间横来看,裴迪在书写这份公文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的焦虑和不安。
由不得裴迪不焦虑,本来秋收已毕,原计划中妥妥的至少两百多万石粮食,如今却只征上来不到六十万石,剩下的都去哪儿了?这些粮食如今正在陆续解运泽州,泽州粮仓会在一个月内陆续补满,可供大军熬到十二月,但是,仅此而已,接下来怎么办?
裴迪在亲笔公文中自责,坦诚没有对这个问题引起足够重视,等开始收粮的时候,才发现缴上来的数目不对。裴迪说,为了这件事,他很是抓了一些纳粮不力的田主,甚至严办了几个节度府官吏,终于弄明白粮食去哪儿了。
从九月开始,每隔几日,便有大队粮船趁着深夜之时,沿汴河而上进入黄河,竟是去了河北!裴迪说自己起初还不相信,后来亲自去看了一回,这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以袁氏和蒋氏为首的河南豪门地主,在整个河南道购粮,以高价贩卖到河北,已经将河南道近乎掏空。据说,河北方面开出了三倍的价格接手秋粮,在如此高的利益驱动下,上自王府高官,下自州县小吏都在为之疯狂。
裴迪说,自己之所以被隐瞒了这么久,是因为身边的幕僚和官员中有很多人牵涉此事,到目前为之,已经拿获二十七人,严刑之下,各自供认不讳。随裴迪留守汴州的官吏有多少?上上下下不到一百之数,可单单这几日牵涉其中的就占了三成,再往后,还不定有多少人涉案。
拿下这些官吏后,裴迪的压力也随之陡增,各种关说情面、央求放人的都蜂拥而至,有的施以利诱,有的隐然威胁,有的苦苦哀求,有的撒泼滚打......
敬翔看了看公文后面附上的一叠票据,这是裴迪收到的部分礼金,都是“河南联合钱庄”出具的“欠款协议”,民间俗称“飞票”。最大的一张金额为“当债千贯”,最小的也是“当债十贯”,数了数,光是这摞票据,总额就超过了一万贯!
裴迪没有过多解释这些票据,敬翔也不太明白这些东西如今在河南道各州的流通程度,如果他稍微分神了解一下,也许就不会如此轻忽了。从去年下半年起,在袁氏、蒋氏等众多豪门的力挺下,幽燕联合钱庄以“河南联合钱庄”的名义,大规模在河南道各州布局,所开具的“飞票”信誉卓著,极为实用。其中的意味,就不是裴迪和敬翔所能够揣测的了。
就目前为止,两人还想不出来“飞票”与“向河北售粮”之间的潜在关系,但后者却是真实存在的巨大问题。
裴迪还说,除了梁王府——原宣武节度府的官吏外,河南道各州官府应该还有很多人参与其中,他估计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体系。但裴迪到此之后就没有办法继续查下去,因为河南道的很多州县都被梁王分封了出去,原有的上下体系正处于混乱之中,许多刺史县令都忙着希图捞上一笔,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去何处赴任......
虽然没有办法再查下去了,但裴迪仍然调动兵力封锁了汴河水道,防止粮船继续北运,但他非常担忧的说,这种封锁密度很可能达不到想要的结果,因为他也搞不清负责封锁河道的军官里,有没有人参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