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复二年四月,幽州文武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郊迎仪式,李诚中携幽州文武出城十里,将宣旨使者周敬容接进了幽州。
与受封营州都督相比,如卢龙节度使这样的受封仪式就要隆重得太多了,毕竟像卢龙这样的大镇要远比一州都督尊贵。而且当年李诚中被敕封为营州都督,属于天子中旨,是政事堂不予承认的,在规矩和仪制上都要差上三分,而这次周敬容带来的圣旨上,政事堂、枢密院、天子、给事中都纷纷署名,完全合乎大唐法定程序。
更何况,来人是下枢密使周敬容,其官职和身份也要远远超过当年的韩全诲。即便周敬容不掌权,但下枢密使的官职也足以让幽州文武郊迎了。
在幽州城外校军场举办的隆重仪式足足进行了一整天,当着上百文武、数千军士的面,周敬容进行了宣旨、赐旌节、赏铜符印信、申节度权柄等等礼节,礼节走完之后,李诚中设宴款待这位名义上排序第二的内廷次相。席间歌舞炫丽、酒肉丰盛、谈笑不禁、宾主尽欢。
幽州城内老一辈军头中,但凡身负朝廷官职的,全数到场,很默契的继续扮演好装点盛世气象的角色。
周敬容来之前已经和韩全诲谈过,听韩全诲称赞李诚中“吾辈中官挚友”,早已经有所期待,可真正接触下来,却发现对方的态度之亲厚,仍然远远超过自家想象,不禁感慨良多,几次忍不住垂泪叹息。
“李帅待咱家太厚,咱家担当不起啊。”周敬容在李诚中的亲切邀约下再饮一盏,哆嗦着激动的嘴唇道。难怪周敬容情难自已,中官们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强势,剩下的只是战战兢兢,面对地方军头,他们想要的无非活命而已。
李诚中对周敬容的接待仪程,就规模和尊厚而言,似乎只存在于几十年前。对于如今的中使们,出去宣旨——哪怕是加封节度使、赐封王爵的圣旨,也经常被地方军头们像狗一样随意打发了事。比如刘仁恭受封节度使的时候,因为一言不合,他就将宣旨中官的耳朵砍了下来,还把圣旨给扯得粉碎。所以到了后来,如无特殊必要,内廷一般不派中官出外差宣旨,这些工作全部交给政事堂来办,至少政事堂的那些读书人在表面上比较受地方军头们的尊重。
李诚中不是愤青,对于这些肢体残缺的阉人,他在意识中并没有选择将其一棒子打死,他还是那副观点:什么样的人群都良莠不全,有好有坏,你要说中官不好吧,那朝堂上的官员就全是良臣了?至少当年的程元振和鱼朝恩就对大唐有着定鼎之功,没有他们,大唐早就分崩离析了。就连十多年前的杨复恭,也曾经让中央朝堂面对敌方藩镇时一度有了话语权,可惜他被天子赶走了,最后客死他乡——单就这一点来说,杨复恭也不错,那么大的权势,人家愣是乖乖听凭天子发落,没有丝毫抵抗。
李诚中有着这份超越时代的认知,自然在面对中官的时候就表现得很自然,其实他并没有阿谀奉承,所有的礼节都按照典籍中来安排,所有的宴请和赠礼,也只不过是他“礼尚往来”的意识而已。可就是如此,却足够让中官们感动莫名了。所以李诚中在内廷中的口碑极好,尤其是和韩全诲的关系,更加亲密。
一番热烈的酒宴之后,周敬容见这位“李帅”果如韩中尉所言,是个好人,于是便壮着胆子,向李诚中提了个请求。其实这不是周枢密的本人的请求,而是他转达张居翰的请求。
由于卞军的封锁,周敬容是绕行河东而来的,他途径云州的时候见到了卢龙监军使张居翰。张居翰客居河东已有两载,曾经为卢龙、河东两镇联合对抗宣武的结盟出过大力气,一度被李克用信任,与河东监军使张承业一道,在晋阳帮助守城。可后来卢龙镇巨变,刘守光上台后改弦易辙,依附宣武,张居翰差点被怒急了的李克用杀掉,直到刘守光上台的真相和具体经过传到河东,张居翰才逃过一劫。但是李克用也不敢再信任张居翰了,就将他发配到云州,张居翰在云州无所事事,一呆就是将近半年——直到卢龙再次巨变。
张居翰和李诚中的交情全部来自于义子张茂安,他想回转幽州,却不知道李诚中会怎么对待他。如今张茂安身在凤翔,张居翰无法问计,恰逢周敬容转道云州,便央周敬容代为询问。
“张监军想回幽州?”
“是,卢龙迭逢巨变,张监军几乎身死晋阳,他想回幽州,却不知李帅的意思?”
李诚中稍一转念,便知道了张居翰在河东的处境,略一沉吟,他便有了主意。张居翰在河东两年,与河东上下相当熟稔,对于李诚中继续联络河东对抗宣武的战略非常重要,他还是希望张居翰继续在河东发挥作用,让结盟的形势继续下去。
“张监军想回幽州,李某自然答允,但李某还是希望张监军能继续呆在河东。如今宣武势大,沛莫能抗,卢龙、河东只有联手,才能稍作一搏,否则必定前途堪忧。一旦被宣武分而制之,则大唐将不存矣。”
周敬容骇了一跳:“李帅是说,东平王有篡逆之心?”
李诚中道:“何止有篡逆之心?他已经有篡逆之实了。宣武军兵进长安,朝堂百官郊迎十里,东平王怡然受之,这不是篡逆是什么?如果我所料不错,至多五年,东平王必定改张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