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复元年的整个秋天,辽东郡王、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都在范阳坐镇,努力构筑大安山防线。
自从老鸦堤惨败之后,卢龙军更显颓势,丢弃了河北南部的大片土地,向范阳、幽州一线退缩。所幸宣武军随即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长安,为了掌控中枢而打起了“勤王”大旗,自河北大地撤军,这才让卢龙军喘过一口气来。
可宣武军随后向河东方面发起的攻击极大的震慑了自刘仁恭以下的卢龙诸将,于是卢龙山北行营撤销,驻守边墙的军队内调,充实和巩固范阳—大安山一线,以应对宣武军随时到来的进犯。
到了秋末之时,范阳—大安山防线终于聚集起了三万战兵,另有四五万民夫支撑,这才让刘仁恭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也仅仅是略微松了一口气而已,整个卢龙军上上下下都陷入了一场激烈的争辩之中,面对宣武军对河东军的疯狂进攻,诸将都在讨论一件事:是否应援河东?
支持应援者占据了大义,他们从大局上分析天下形势,指出河东与卢龙之间天然盟友的关系,他们极力奉劝刘仁恭出兵河东,以解李克用之困境。反对者却也言之凿凿,卢龙军如今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来应援?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几万军马,当真能够起到作用?
支持应援者以义昌军节度使、刘家大郎刘守文为首,含妫州兵马使高氏兄弟、盐城守捉使李承约、洪水守捉使王思同等,反对者则以深州兵马使、刘家二郎刘守光为首,包括霸都骑军镇遏使赵霸、蓟州兵马使赵敬等,两边都是卢龙重将,各拥重兵,实力非凡。
帅帐之内,刘仁恭闭目沉思,一点油灯忽明忽暗,火光不时跳动,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想得深了,刘仁恭忽然长长叹息,睁开双眼,眼中满是疲惫和焦虑。正在此时,亲卫禀报:“大帅,后军都指挥使周将军求见。”
刘仁恭道了声:“传见。”
帅帐门帘掀开,周知裕迈步而入。
“好问来了?嗯,坐吧。”刘仁恭转了转身子,在帅案之后正了正身子,强行打起精神问。
周知裕躬身施礼,然后坐到一张绣墩之上,向刘仁恭道:“大帅辛苦,夙夜操劳,现在已是子时末,却仍不得安歇,恕末将叨扰。”
刘仁恭一挥手,道:“哪里话?如今局势日糜,怎么睡得着?好问不是一样辛劳奔波么?嗯,怎样了?”
周知裕道:“从营州解来的一千马匹已经清点入营,末将点过,五百可战,五百可乘。是否如上一批同例,全数调入衙内军?”
刘仁恭点头:“同上例吧。关外马匹都是好马,如今大军缺马,这一千匹全数配为战马使用。上一批已经给了左厢老司,他筹建了两个骑兵营,这一次就给右厢老杨,他已经向我叨叨了好长日子,营头都已经立好了,就等马匹。”
周知裕道了声“是”,又笑道:“赵霸已经向我要了很多次......”
刘仁恭哼了一声:“这个家伙,居然还有脸来要马?老鸦堤一战时,若是他兵进神速,咱们怎么可能败那么惨?你只管顶住,想要马?做梦!”他犹自记得当时那场惨烈空前的大战,赵霸的霸都骑军延误战机半个多时辰,导致中军崩溃,若非大军惨败太甚,刘仁恭当时就要拿赵霸开刀。
周知裕当然知晓前因后果,在老鸦堤大战之后,卢龙军实力仍在的只剩赵霸的霸都骑和刘守光的义儿军,这两支军队在那场大战之中都没怎么出力,无论是什么原因和借口,都已经令刘仁恭感到了深深的忧惧和忌惮,所以刘仁恭没有追究战败的责任,反而好言抚慰了两人。
那一段时日,周知裕眼看着刘仁恭消沉了很久,直到衙内军重新补足了建制,直到防守边墙的各支军队汇集范阳,刘仁恭才重新振作起来,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威严。
但这种事情太过敏感,刘仁恭没有对他多说什么,他也不好妄加议论,只是埋头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同时暗自里也在准备,将心腹赵在礼从平州调到了范阳。
周知裕道:“营州都督府长史冯道禀告,说按照自成的叮嘱,他们正在搜集第三批战马,预计下月就能送到范阳,到时是否仍旧归于衙内军?”
刘仁恭重重点头:“左右厢,各一半。到时候衙内军骑兵便成了气候,谁也不怕了!”
周知裕心头一凛,他立刻意识到大帅这句话中的意味,心中的猜想不免更证实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