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一路向南,途径各种“里”,走过无数“原”,李诚中越来越觉得无聊。新罗这些带有“里”和“原”的城镇,最大的不过几堵土墙环绕,能容个千人就算了不起了,小一些的干脆就是个只有木墙防护的村寨,在新罗国兵部大监金顺吉口中,却都成了“重镇”。
于李诚中而言,虎飞岭口的那次遭遇只能算作“武装平暴”,连战斗都谈不上,但在新罗人眼中,却是一次大捷!金顺吉让随从摊开笔墨,极为认真的将这次“大捷”记录下来,其中自然渲染了许多曲折和惊险,以示王师威严。但李诚中看后却有些不悦,这不是拿联军和土匪相提并论么?他的不善脸色立刻为韩延徽察觉,韩延徽接过纸张扫了一眼,冷冷道:“烧了!”
金顺吉只得当场烧毁,不过事后又重新将其誊写进了新罗史籍之中,名曰“虎飞岭大捷”,并将过程描写得更加生动曲折,其间不免将赤裤军的战力做了百倍的夸张。之所以如此,完全是新罗人骨子里那股病态的骄傲内心在发作——只有抬高乱军的形象,才能避免王庭军队的无力和腐朽被后世诟病。
同样,对于李诚中完全不屑的虎飞岭口一战,逃了性命的金周元回去之后便夸大其词,将之这一“战”渲染得天花乱坠,含着眼泪将赤裤军如何奋起抵抗、英勇不屈的过程全部编造一番,对于失败的原因,他归结为敌军人多,向精骑大监、铁原郡太守王建申诉。
王建也被吓着了,在金周元的哭诉中,大唐和渤海联军总兵力达到了十万!虽然以金周元的话来判断,似乎对方并不是很能打——因为金周元率赤裤军“阵前斩敌首万级”,但毕竟挡不住对方人多啊,所以他决定撤兵,当下解了北原京之围,抛下了已经攻占的国原等三十余城,逃回松岳,和金弓裔大王商议抵挡之策。
被围在北原京中的贼帅梁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王建撤兵,他不敢打开城门,又在城中小心翼翼的守了三天,然后就看到了令他震撼的一幕,无数盔甲鲜明、旗帜严整的大队军士自北方而来,直抵城下列阵,密密麻麻分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只觉“天地间皆是”!
北原京是新罗国内与中原、西原、南原、金海并立的五京之一,环拱国都王京金城,是为新罗国北方大城。这座城与李诚中一路所见的那些号称重镇的“里”和“原”不同,是一座有城墙的城池。只不过虽然为五京之一,但也就是怀远军城那么大的一座小城而已。北原京被王建围困了数月,城下百姓早就逃得毫无踪影,只有城内梁吉率领死士千人驻守。
梁吉本来还在疑惑,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救兵,但当他看到新罗兵部大监金顺吉前来劝降的身影时,这才沮丧到了极点,原来是刚离狼口又入虎穴,只恨自己为何没有趁这三天工夫开城逃窜!可后悔也晚了,他手下这点残兵,怎么跟人家打?于是梁吉打算投降,投降之前自然要谈谈条件,他在城头问:“本将欲率部归入大军,不知可否?”他这是还想混个军将做做。
“丢了兵械,出城投降,再要啰嗦,玉石俱焚!”金顺吉直接打断了梁吉的美梦。
见此路不通,梁吉降低要求:“可否网开一面,由小民带亲眷家仆离开?从此后远走他乡,再不对抗大王。”
“莫再让我说第三次,丢了兵械,出城投降!”金顺吉怎么可能让梁吉逃离,这可是困扰了新罗王庭十年之久的匪首,真要让他逃出去,指不定还要带来多少后患!
“可否饶过小民一命?”梁吉只求活路,也不提什么亲眷家仆了。
金顺吉回头问了问身旁的韩延徽,韩延徽点了点头,金顺吉于是向城头道:“大唐李都督说了,开城投降,饶尔一命。”
梁吉得了活命的保证,只能无奈开城。等他将部曲列队出城后,连韩延徽都看不下去了,这帮蓬头垢面的野人都是哪里来的?他厌恶的转身就走,由金顺吉主持受降。
韩延徽来见李诚中,皱眉道:“都督还是莫进北原了。太臭了,适才城门一开,腥臊味铺天盖地而来,熏得某险些从马上栽倒。”
不用想都知道,一帮乱军被围困在这么一座小小的城池内长达数月,单是屎尿就不知道拉了多少,那味道能好得了才怪!李诚中也听得一阵恶心,不敢进城。
稍后,李诚中在大帐内见到了被五花大绑的贼帅梁吉。梁吉跪于地,叩首乞求活命:“小民见过大唐都督,小民举兵也是无奈之举,当初实在活不下去了......”
金顺吉一听就不乐意了,怒道:“胡说八道!尔乃北原豪族,家中田产无数、奴婢上百,王上哪里待尔不薄,竟敢扯旗造反!”
梁吉见糊弄不过去,改口道:“适才都督答允,只要小民开城降了,便可绕了小民性命!都督可要守诺啊!”
李诚中眨巴着眼睛问:“我说过?我可一直在大帐之中,没出去过。何时跟你说的?”
梁吉大惊,指着一旁的韩延徽道:“这位将军点头了的!”